什么是「解盲」?一开始为什么要「双盲」?让人头昏脑热的安慰剂效应
这两天最受瞩目的一个新闻,是高端疫苗的二期试验「解盲」,相信应该有不少人知道结果是好的,却不见得太理解解盲,到底是解了什么盲出来。
做实验就做实验,特别分成所谓的「安慰剂组」与「实验组」,还有个 「双盲」(double-blind) 实验法,到底有什么意义?
所谓的 「安慰剂组」 ,是指 没有被施打任何疫苗、而是注射中性物质(例如生理食盐水)的受试者。
这个过程中,会采用 「双盲」 的设计, 受试者与施打者在整个过程中都不会知道谁是谁 ,所有关于受试者所属组别的资料都统一由知情的第三方保管,直到实验结束才会公开、进行统计分析。
双盲的实验设计,让受试者与施打者在整个过程中都不会知道何者是安慰剂组和实验组,直到实验结束答案才揭晓。Pexels
这样在执行者与受试者都不知道谁是谁的状况下完成实验,便是过去几天不断在媒体上出现的「双盲」法。
这个乍看之下有点反常识的设计法,其实有它的道理在。因为做临床研究——特别是这种疫苗或新药开发—— 有时最麻烦的,反而是受试者的「心」。
「安慰剂效应」假装开药病还真的好了?恶名昭彰(?)的 「安慰剂效应」(placebo effect) 是指 病人在相信自己接受了治疗的情况下,因为心理状态的正向变化,使得症状减轻、甚至是痊愈 。
用更直白的话,就是「我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从病房)出来了」。
安慰剂最常见的应用就是在一些小感冒上。过去有不少医生为了应付只是轻微病症却又要求药物治疗的患者,会用「胃药」或「维他命」来假装成所谓的「特效药」,是真正意义上让患者吃「心理健康」的。
为了应付只是轻微病症却又要求药物治疗的患者,医生会用「胃药」或「维他命」来假装成所谓的「特效药」,让患者吃个安心。Pexels这并不全然是逃避责任的作法,过去已经有许多研究发现,心理压力会导致免疫系统失调,让一些本来没事的小病小痛恶化成棘手的状况
特别是对那些打从心底「依赖」(也可以读作ㄌㄢˋㄩㄥˋ)现代医药的患者来说,「得不到药物治疗」本身对医病双方来说都是不必要的压力源,反倒不如开个对身体有益无害的东西吃吃,大家都开心多好(?)。
但就是这个「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自己好」的可能性,让安慰剂效应成为所有临床研究者的恶梦。
安慰剂效应为什么在临床研究中这么重要?因为这是「成效」的重要指标。
简单做个加减计算。今天一个特效药宣称 A 疾病患者连续服药 5 天后有 99% 的痊愈率,但如果你发现今天就算什么都不做(安慰剂组)也会有 90% 的 A 疾病患者在 5 天后痊愈,那你还会觉得这个药有其宣称的效力吗?
正因为在没有反面对照的情况下,单看正面数据,很容易让人高估药品的效力,因此才会要求临床研究必须做安慰剂的对照组,确保实验结果是可信的。
安慰剂的对照组,可帮助确保实验结果是可信的。Pexels所幸的是,安慰剂效应主要体现于现存症状减轻,也就是免疫系统的正常运作上。在疫苗开发的试验中,安慰剂效应是没有办法让人「无中生有」出不应该存在的抗原抗体。
这也是为什么你在高端解盲的数据中, 安慰剂组的血清阳转率(seroconversion rate)是 0 ,后续的 中和抗体几何平均效价(GMT titer)、以及GMT倍率比值(GMT ratio)更是直接不讨论安慰剂组 。
反过来说,要是安慰剂组验出抗原,那反而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要么受试者在实验过程中染疫、要么是安慰组的分配有问题光想就觉得很可怕(抖)。
「打疫苗」的心理作用:我觉得不舒服,所以不舒服说完影响效力的安慰剂效应,再来聊聊另一个让大家很重视的部分——疫苗的副作用。
在高端疫苗的解盲中,有出现下列数据:
「全身性不良事件分析(所有事件,不区分等级),发烧比率:疫苗组为 0.7%,安慰剂组 0.4%;疲倦比率:疫苗组为 36.0%,安慰剂组 29.7%;肌肉酸痛比率:疫苗组为 27.6%,安慰剂组 16.6%;头痛比率:疫苗组为 22.2%,安慰剂组为 20.0%;腹泻比率:疫苗组为 15.1%,安慰剂组为 12.6%;恶心呕吐感比率:疫苗组为 7.7%,安慰剂组为 6.7%。」
截自 PTS 中国台湾公***电视很多人看到这些数据之后,一方面庆幸高端疫苗的副作用发作比率不高,另一方面也开始自嘲中国台湾人到底有多过劳,不然没打到疫苗的安慰剂组,怎么出现身体不适的比例怎么跟疫苗组那么接近。
然而,这个「哈哈你看我们怎么跟有打疫苗的人一样惨」的说法其实是有失公允的。因为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实 单单「相信自己被打了疫苗」真的就足以让人产生上述那些难受的「副作用」了 。
光是打针这件事,对部分人而言就足以是噩梦了!giphy影集《怪医豪斯》(House, M.D.)剧情充满各式各样的疑难杂症,第 3 季的第 18 集中,主角豪斯在搭飞机时发现机上出现发烧、呕吐、起红疹等症状的病患。
这些症状最初被怀疑是细菌型脑膜炎,结果在豪斯与伙伴争论的过程中,周遭许多乘客也开始出现类似症状,在短时间内变成可怕的大规模传染。不只是乘客,最后就连跟豪斯的伙伴也出现被感染的症状,形式越发严峻。
结果,在经过一系列的骚动后,豪斯发现最初被怀疑罹患脑膜炎症状的乘客是因为前一天去玩了深度潜水,身体尚未从压力急遽变化中恢复过来才产生这些症状。待飞机在豪斯指示下降低高度、让气压稍微恢复后,该名患者的症状就有显著改善。
换言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大规模传染」的问题。其他疑似被感染的患者都只是因为「听到飞机上有__症状的传染病」以及「因为身边的人开始呕吐/起疹子/晕眩」而出现疑似染病症状。
影集《怪医豪斯》充满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疑难杂症。giphy这个现象名为 「群体心因性疾病」(mass psychogenic illness) 。虽然被好莱坞简化许多,但本质上它的确 是指患者在没有任何生理基础,单纯因为群体经受相似心理压力而导致的类传染病症状 。这可不是什么猎奇的怪病,而是在过去百年间不断有相关临床证据出现、也引发不少研究热潮的严重议题。
如果你曾经误喝到感冒亲友的水杯或饮料,并且在发现之后感觉自己喉咙发痒、体温开始升高。恭喜你,这就是心因性疾病的第一手经验。
不需要实际被病菌感染,光是「觉得自己有病」就足以让我们的身体产生不适反应,误以为自己吃到脏东西(例如在饭碗里看到蟑螂脚之类的)而反胃也是类似的机制。 我们的身体并不是在对抗实际存在的入侵者,只要能冷静下来让「放羊的大脑」厘清错误讯息,症状自然就会跟着趋缓。
将心因性疾病纳入考虑后,再回来看前面关于疫苗副作用的数据,我们其实可以假设安慰剂组里面应该有人事先知道他牌疫苗可能会有的副作用,因此在施打后因为心理预期出现了相应的心因性症状。
当然,以严谨的双盲实验来说,实验施行者是绝对不会事前告知受试者打了疫苗后可能会出现哪些症状,但是问题在于中国台湾并不是在抢开发「第一支疫苗」。
高端 COVID – 19 疫苗二期临床主试验期间分析已于 10 日解盲。Pexels早在高端开始二期之前,关于各厂疫苗的不同副作用早就广为流传,就算没真的打过至少也读过几篇文章、知道基本会有哪些副作用。这些先入为主的认知,再加上「说不定我就是打到疫苗」的期待,让安慰剂组的人出现心因性症状也不足为奇。
虽然腰酸背痛、头痛或肠躁症都是中国台湾人很普遍有的毛病,笔者我自己现在就因为长时间写稿肩颈酸痛到爆炸(没人在乎)。但是所谓「数据是死的」,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片面、概略的描述,当中实际的因果还会受到许多个体差异影响。
如发烧这种有明确诊断标准的症状还好说,其他像是「肌肉酸痛」、「头痛」或「恶心」、「腹泻」等比较主观的判定,每个人心中的衡量标准也不同。例如我现在到街上请人想像「满分 10 分中 5 分的疼痛」,100 人很可能会给出 100 种举例。
又或者像是台南人说饮料「不甜」、四川人说菜「不辣」、俄罗斯人说酒「不烈」、日本人说拉面「不咸」,这通通都是刻板印象 因为成长环境造成他们对于特定感觉的阈值变化 ,形成所谓的 「耐受性」(tolerance) 。
上述这些会影响资料收集准确性的变项都是不可抗力,也是我们把「人」当成实验对象时必然会遇到的问题。
也正因为我们没办法专门培养一批严格控管生长环境、接触 *** 甚至是遗传基因的「实验用人类」,所以才得靠其他方法严格控制住所有能被控制的外部变项,避免已经有不少限制的研究出更多问题。
之所以「盲」,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双盲法作为一种实验设计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平心而论,它并不是为了找研究者麻烦而存在的。
相反的,双盲法的存在目的其实是要「简化」实验程序。透过减少人为干扰的可能,让研究者在分析数据时,能更有效率地将现有成果与目标变项连结在一起。
双盲法可「简化」实验程序,让研究者在分析时,能更有效地将现有成果与目标变项连结。Pexels这里也得拉回到今天的主轴: 高端疫苗的解盲 。
我知道大家都很关注高端疫苗的解盲,不管是满心企盼又或者看戏唱衰的,我都希望在阅读相关报告时,要有一个认知上的「保险」:
做研究这种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最适合当下的最佳解法。
每种研究方法都有自己的利弊优缺,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的差别,并不存在绝对的优劣。高端二期试验采用双盲法,因为那是在现有条件下能消除最多潜在干扰的设计,并非因为它是某种神奇的万能仙丹,用进实验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说白了,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完美」的对人实验设计,因为 「人」本身就是最大的外部变项。
之所以要双盲,就是不想横生变数,在已经有变因的前提下把其他部分做到最好。并不是为了让大众搞不清楚研究在做什么、更不是在黑箱,而是唯有经过这样的保密程序,才能去除不必要的杂质、呈现出我们现在看到的简洁、具有可信度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