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念伴奏

11年前,我被送到一所乡间中学读高中,跟小雯成了朋友。学校附近有一幢乡镇企业建造的集资楼,小雯就住在二 楼,楼下有一座废旧物资加工厂。

小雯一说话就脸红,唱歌却很大方,嗓子亮亮堂堂的老远就能听见。我经常带着我那只8个贝司的破手风琴,为她拉 琴,然后我们合唱歌曲,譬如《青藏高原》《珠穆朗玛》。

夏天开着窗,我们经常会听见窗外有工人喊:“再唱一个!”还夹杂着掌声。我们故意不朝楼下看,不让他们知道是 两个中学生在玩儿呢,就让他们想像成是两位伟大的歌唱家!

一天,我们俩唱完歌去学校,走到楼下还有人伸着脖子往上看,说:“怎么不唱了?”当时,我跟小雯怀着美妙又神 秘的心情从他们身旁走过,坚信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第一流的歌唱家。我们的未来决不会如此劳累卑微。

岁月匆匆地从憧憬的歌声中流过。高中毕业后,小雯跟我同时获取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远赴成都求学,小雯的父亲 却在这时出了事故,被机器轧断双腿,而小雯的母亲居然被查出患

糖尿病。

告别小雯那天,她一直含泪无语。

4年的大学时光一晃而过。毕业后,我回到县城的一所中学教书,白天坐公交车去学校,夜晚一身粉笔灰地回家,还 要备课改作业,别说当歌唱家,连唱歌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是每每想到曾经的日子,对小雯无限挂念。

又过了4年,我偶然回到了乡间的母校。那家废旧物资加工厂还在,隆隆的机器声依然喧嚣。我拉住一个戴口罩的女 员工,向她打探小雯的消息。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我们都愣了。

是你?我们同声说。

那个满手污垢、浑身灰尘、戴口罩的女员工就是小雯。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让我等会儿。她不大工夫从更衣室出来 ,换了一身流行的紫色

连衣裙,邀请我去家里坐坐。一路上,她不停地向我问这问那:你妈好吗?弟弟好吗?你在县城哪所中 学教书?

我说我教书的学校离家很远,每天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

是吗?那多好啊!

每天坐这么久的车,有什么好?我很不解。

她笑着解释,走路远,更值得穿漂亮的衣服啊。

还是那间黑黑的小屋,小小的房间。8年过去,窗外当年我跟小雯亲手栽种的那棵槐杨早已变粗,枝干几近挨上窗台 。墙壁上挂着小雯父亲的遗像,屋里传来伯母的咳嗽。

“小雯,还记不记得听我们唱歌的人?”

“怎么不记得,这树下站了好多人听歌哩,还有掌鞋的。”

“这些年,你还唱歌吗?”

“唱,天天唱,你呢?”

“基本不唱了。”

我看见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压着计算机考试二级证书,成人大学函授毕业证书,还有一张业余歌手比赛一等奖获奖证 书。

“小雯,这些都是你的?”

“是啊,人总得找点事情来做。”

“每天怎么练声呢?谁给你伴奏?”

“自己给自己伴奏。”她指着一个新买的很小的电子琴,说:“我弹得不好,勉强伴奏。”

给自己伴奏?我望着眼睛闪亮的小雯,心中一阵惊叹。那条黑黑的楼道,那个充满灰尘味和铁锈味的废旧物资加工厂 ,曾经少女的她独自走过,想当第一流歌唱家,渴望走进大学殿堂,却一一失落,但谁能否认,卑微的她,也努力积蓄着自己 独特的光彩!

“母亲身体不好,我得照顾,不能去外面的世界瞧瞧。厂长说,我是厂里唯一懂电脑的人。所以,我除了做打浆工, 还兼会计。厂长还让我成立了一个业余合唱队,要去县里的企业家联谊会演出哪。”她脸红了,甜蜜地笑了。

人生总有几段黑暗的隧洞,我们必须独自穿行,只要学会为自己伴奏,踏歌而行,也许就能从容地走过雨夜,在第二 个晴空下拥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