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到老了

?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她的心往下一沉，彷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坐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诊室门口的叫号机传来她的名字，她几乎没有听见。她战战兢兢地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医生木无表情地回答：人的寿命很难说的。你不要掉以轻心就是，平时注意不要太劳累，定期检查，千万不要置之不理。医生的话没有让她得到一丝安慰，反而加重了她内心的恐惧。

生活照旧。只是饮食上她留多了一个心眼。工作还是要继续的，劳累似乎成了无法避免的问题。偶尔的伤春悲秋，她会开玩笑似地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马上找另一个人替代我吗？”

? “说什么呢！”他很生气。话题到此结束。她的心里一阵刺痛，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是的，她也舍不得他。

忙碌的他只有在她偶尔提起病情时，无关痛痒地说一句：你要注意哦。看不出是真关心还是假在意。她唯有自己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人生自古谁无死。

?只是，曾经那么在意的一些东西，她不再看得那么重要。工作上，少了很多争强好胜，只是受了委屈还是忍不住和闺蜜倾诉。生活上，他犯了错，她不再纠缠不清。是的，时间已经很宝贵，何必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她会在心里默默地胡思乱想：如果哪一天我彻底倒下了，他会倾尽家财为我医治吗？哪天我不在了，他会为我流泪吗？会不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偶尔想起我这个曾经陪他走过青春年华、白手起家的亡妻？只是想得越多，她就会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不舍。

? 她积极调整心态，开始尝试新鲜事物。她买衣服不再先看价格，而是先关注自己的喜好。她开始关注各种旅游信息，有太多的美景，她怕来不及看一眼，就要和这个世界说bye-bye。她偶尔也会试探性地问他：“你有时间陪我去吗？”

?“没有噢，我的年假已经用完了。”虽然不是真的要他陪，但每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她还是免不了失落。

?一年又一年。她越发少去医院检查了。她发现内心深处，还是抗拒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的。

他越发地忙了。客户、领导、同事、业余充电，饭局。即使是在相对清闲的周末，也在忙着关注各种股票论坛、刷着朋友圈。她越发感到孤独，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孤独吞噬。有时想和他像热恋时期那样，静静躺床上谈谈心说说话，也会被一句“你先睡吧，我看完这节目（处理完这手机信息）就睡”搅到兴致全无。

她觉得自己俨然成了婚姻里一个孤独的灵魂。太多的话无处倾诉，太多的感情无处安放。她开始渐渐理解“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有一种悲哀叫做“我赤裸裸地站在你跟前，而你却在看手机”。

有一天我离开了，他一定不会难过的，甚至会不会有解脱的感觉？因为他再也不用忍受我的管束与唠叨。有时她也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是否像她想的一样，他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嗯，是啊。哪天你不在了我立马找个美女回来。”“你果然这般无情。你会有机会找美女的！陪你到老的那个人不是我。”她生气地说。

?“住院吧！你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最好能做个穿刺手术，确定是哪一类具体病情。”最近一次的检查，医生如此说道。她没有同意，她不想冒险，她也没有和他说。她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医院。他甚至没有察觉她去过医院。她似乎已经习惯一个人往返于医院的挂号处、药房与诊室。哪怕在身怀六甲的时期，也是如此。他不问，她不说，这是她对待自身病情的态度。

某一日的深夜，她终于倒在洗手间里。“哐铛”的一声巨响把沉睡中的他吵醒了。“怎么了？”他问。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应答。这时，他隐隐感觉到不安，一骨碌坐了起身，而后发现晕厥在洗手间的妻子。

救护车很快出现在他们所在的小区。一番抢救，虽已苏醒但医生同时表示她已时日无多，并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他说：几个月前她就该住院透析了，你们家属难道不知道吗？拖了那么久…唉！

他不再有许多需要应付的客户，不再有许多非去不可的饭局，而是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

三个月后，某一天的夜里，她平静地离开了。她原以为自己离开前必会对他诸多交待，但到头来，看着疲惫不堪的他趴在病床前熟睡的样子，竟不忍告别。

? 次日清晨，他的手机未读信息显示：对不起，这辈子不能陪你白头了。

两滴泪水在他的脸颊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