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强的他人评价
——品读崔强(寥落初寒赏新雪)
在河北石家庄的一个大型中国画展中第一次看到崔强的作品的,那幅《雪后静湖》让自己蓦然心动,伫足细观。雪后湖畔,高天寥廓,寒枝疏朗,小树玉立,几块大石静卧湖岸,构图极为简洁,但又内蕴了无限情思。虽然笔墨稍显轻淡,但也恰好吻合了此画那种清寒高远的境界。由此我注意到了这位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的青年画家,并且与腼腆内向的他进行了深入的交流,看到他不同系列的创作,品味到他丰富的内心世界,感受到青年一代画家正在继承传统的过程中悄然地进行着中国画的现代转型。
崔强的中国画整体上源于传统而自抒心意。对于传统,他有着一种进入佛门修炼的执著与静心,八大山人给予崔强的不仅有其简洁的构图形式,更是对于自然万物的抽象意念。对崔强来说,每日的笔墨功课不仅不是负担,而且还是一种生活的乐趣,或者说,他并非刻意修炼,但日子就在这样每天的读画、构思、磨墨、运笔中过去了,宁静而平淡。崔强的画使我想到日本30年代的著名电影导演小津安二郎,在当时,他比黑泽明的名气还大,其导演风格平淡凝练。代表作《东京物语》表达了他的人生哲学,他将人物的情感控制的恰到好处,哀而不怨,凄而不伤,流露出一种清酒的味道。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如同一个老人平静地讲述他的一生,表现了都市老人的孤独与落寞,人的一生尽管可以获得很多东西,最终还是孤身一人。他的电影接近生活原貌的缓慢节奏,表现了五味杂陈的细腻感情。我们的生活,一如传统的中国画,每天有些小小的变化,并不能重复大的事情,在几百年间不经意地将中国画的笔墨语言和传统悄然推向今天,涌现了一代又一代的大家巨匠。
崔强早期的花鸟画有某种陈淳画中的从容淡定,他以小写意的笔法表现秋日大地上的平凡花草,以洗练的笔墨表达了“水边林下闲数花”的平和心境。在这些作品里,似乎没有看到他对于形式语言的刻意追求,一切都如眼前所见,画家径直提笔就写,他理解了中国传统画论中的“大像无形”在于不事雕琢,最高的形式存在于无形式之中。在崔强的画中,每每能见到“逸韵幽密宜静对”、“寥落寒雪”、“新雪初落”等题记,可以看到他对于某种深秋与初冬的静寂与高远境界的追慕。这不是“驿外断桥,寂寞无主”的黄昏,而是清新初雪后,举目瞭望晴空,倾听天籁的青春欢欣,只是崔强表现的不露声色而已。在这里,崔强的安静和朴实成为一种态度,一种品格,一种格调。
《燃梅系列》是崔强的探索实验之作,他将暖色之纸上的画梅之作选取局部燃其边廓,再裱贴于宣纸上,辅以书法题款。将一种高贵的传统题材以一种残简断碑的方式表达出来,其中有着对于传统文化的倍加珍惜,画面亦因此而具几分新意。崔强认为写梅之妙皆在山野之趣味,落笔之际涤心味象。而在画梅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心随物意,性随灵转,不刻意、不做作,将绘画的过程视为修炼心性圆融禅意的生活方式,一如他所说:“知余者每誉余笔下有几分禅意,然不知余从不参禅而禅自至。无知者责余笔下无丈夫气,然不知气语豪迈之徒落墨纵横之辈当以随性融其偏识。”
山水画是崔强近年创作的主攻方向。他的山水画就笔墨来说,有石涛的清远和法度的自由,但在构图上具有某种西方风景画的空间意识。他的《山水系列》一部分是以临摹入手,研究古人笔墨程式和丘壑组合,另一部分却是以独特的细笔组合进行太行山的景色写生与提炼,从而在画面的构图上呈现出现代的风景意向,在笔墨着色上却表现出某种传统山水皴法的趣味。对于前一部分来说,崔强需要更多地注入当代画家主体性,在构图方面加强主体的表现,对后一部分来说,崔强应该在写生基础上加强形式的概括,逐步建立自己的整体性笔墨风格,如何将这两部分了无痕迹地融合起来是崔强面临的挑战。当然,我比较欣赏他的一系列以表现雪景寒林为主体的山水画作,虽然这些作品在笔墨稍显淡弱,但整体的意境把握和追求上却显示出超越同代青年画家的高蹈远瞩的美学品味。总体来说,崔强的山水系列创作,表现了对于“追忆”这一人生意绪和美学品格的理解和追求。他的画是一种记忆中的风景,画面为记忆的微光所笼罩,在对风景的追忆中达到一种心灵的澄明。如同海德格尔所说:“存在就是去追忆”,崔强的山水超越了心灵的怀想,保持着对于似水年华的追忆,这是一个民族对于自己的文化生命和传统的追忆,是对我们的精神家园的追忆。在崔强的山水作品中,有一种宁静悠远,将寂寥的空间赋予了永恒的时间,从而展示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那种无声的千古寂寥。
在自己看来,《化石系列》代表了崔强创作的另一个主题,这就是中国画中的超越时空的物象表达,反映了创作者与观赏者力图通过艺术的创作,抵御时间,进入永恒。正如宋代山水大家郭熙早年出游,晚年将山水画高悬厅堂,坐游卧观,一如他在《林泉高致》中所言:“然则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斯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在《化石》系列作品中,崔强运用中国传统绘画的屏风特别是长卷形式,将蝴蝶、河虾、蜻蜓、小鱼等传统花鸟画的主要形象,以工笔的形式生动地表现在画面上。所不同的是,在每幅画的四分之三处,都有一块化石赫然在目,整齐的边缘切线暗示了这是经过了人工加工的化石切片,其中这一动物的化石形象格外清晰。最具构思创意的一幅佳作是《游鱼》,一条小鱼的头部游入化石中凝聚成为化石,而身尾还在石外保持着生动的姿态,这里鲜明地表达了时空的瞬间转换及并存一体。我认为中国传统绘画中的长卷,最适宜表达一种时间的概念。还记得1998年在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观赏清末翁同和捐赠的历代书画,其中有一幅长卷,表现了一队人马出行春游的全过程,画面自右向左展开,人物逶迤在山川中款款而行,用笔从容不迫,在绿豆大小的人物面部,居然可以看见细致的五官刻画,令人叹服。时间就这样在空间中有条不紊地展开并且获得了图像的具体可感特性,也因此而得以与数百年后的我们相遇。在崔强的《化石》系列中,传统的花鸟画题材经过画家的精心处理,获得了具有人生哲学意义的观照,从而抵御了时间的流逝。中国画由此升华,进入了当代人的精神生活,获得了某种人生反思的深远意境。
《新瑞鹤图系列》大约是崔强的创作中离传统最远的一个系列,他将花鸟画与风景画结合起来,探索新的时空意识的表达,也清晰地表达了一个水墨画家对于现代社会的态度。《蘑菇云》将具有大规模杀伤力的原子弹爆炸时形成的蘑菇云与表示祥瑞的白鹤置于同一个画面,这种并置挪用的方式在当代艺术中并不少见,但崔强将这一图像表现的如此不动声色并且描绘的如此美丽,却是举重若轻,令人过目难忘的。有关城市中高耸的水塔、烟囱的画面,其上瑞鹤飞舞,其下祥云环绕,将传统文化图式的寓意和现代工业城市的标志组合在一起,看似荒诞,其实表达了艺术家从历史与文化的角度观察现时代人工制造的世界与大自然和传统文化的冲突。只不过画家表现的十分含蓄与平静,不追求第一眼的视觉冲击和社会性评论,而是娓娓道来,让我们在一种类似于品赏昆曲的绵延委婉的过程中蓦然惊醒。应该说,《新瑞鹤图》系列是崔强作品中切入当代最为直接的一个系列,也展示了他试图将传统的继承与当代的开拓结合起来,寻找中国传统艺术向当代转换的一种努力方向。
在自己看来,当代山水画的创作,应该着重表现一种“风景的质感”。这不仅是指山水画或风景画要表现其所反映的自然地貌和山石肌理的质感,更是指绘画要具有一种风景的文化质感。它表现为风景的建构方式。在不同的意识形态中,有不同的风景建构方式,例如在文革年代的革命圣地山水,就是建构一种崇高的圣山圣水。而在现代化的时代背景中,山水往往表现为与城市文明对立冲突的荒蛮落后,对这种未经开发的原始山水的意境追求,其实表达了现代人对于自然环境的新的眼光,对于人类所赖以生存的原始自然的母体的回溯与向往。
崔强这一代青年画家的水墨实践再一次让我们反思,今天的中国艺术家要创造什么样的风景画?它在当代社会的存在方式和存在价值是什么?与中国传统画家相比,今天的画家似乎并不占优势,因为传统山水画家对于自然的深入和晤对,如同书法一样是朝夕相对,心有灵犀的。但今天的山水画家可以在现代科学发展的基础上获得一种对于人类生存环境的整体性认识,这种宏观视野也许可以开启一种新的山水文化。我希望出现一种新世纪的风景画,它将人与自然的关系作为核心,将人与自然的和谐作为评价新世纪风景艺术的价值基准。
——殷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