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庚子初夏,我回了一趟老家的老宅子,环视着杂草丛生的院子,在墙旮旯里突兀地散落着一辆自行车,锈迹斑斑,七零八落,早已没有一点自行车的样子了。
这是父亲的自行车,他上班的时候,每天都离不开自行车,听父亲说,他三十多年骑坏了五六辆自行车,每天五六十里路雷打不动,等于绕着地球走了八九圈。
父亲的自行车,比那时候大多数人骑的小轻骑摩托车还要粗犷,大梁加固焊接了好多角钢,车座也是加厚加大,车把那更是焊接了好几圈,轮胎也是又粗又大,轮毂的发丝比一般自行车也要粗,普通人根本驾驭不了它。我经常看见他下班回来后,在那动作熟练地捣鼓自行车,不是补轮胎就是修链条,比自行车修理铺的工具都全。
我上中学后,父亲把一辆他认为还可以的自行车给了我,那真是“把断了,梁焊了,轱辘起了疙蛋了,除了铃铛都响了”,没有刹车,全靠我那俩条大长腿和鞋底,被同学们戏称为“焊马”。它陪伴了我三年的中学时代,费了我娘好几双千层底布鞋。
记得一次过星期回家,一个顺路的女同学让我带她一段,我也刚好蠢蠢欲动想表现一下我的车技,刚费力地爬上了一个大上坡,准备要下坡时,自行车的右脚踏板确意外掉了,我赶紧喊她快下车,她一下子扑倒爬在马路上,等我用鞋底刹住车时,一看早离那个女同学飞出去100米以外了,我的裤腿也被自行车链条搅坏了,关键是大梁上的焊接处还把我的裤裆也撕破了,就那样我狼狈地返回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看她也红着脸,手和膝盖处的裤子也磕破了。就这样俩人一路无语,我想她是不是以为我是故意的,反正从此再没坐过我的自行车。
父亲的自行车不仅是他上班的工具,也是我们家里的希望。那时候记得父亲下班回来,车后架上基本没有空过,春天一般带回来的是杨树叶,杨穗子等时令野味;夏天有时带回来的是从铁路边拣的煤块或焦炭;秋天最忙,地里面的收成基本都靠它驮运回来;冬天,父亲下班后骑着它又去捡粪。那时候自行车成了我们家无所不能的万能工具。
记得有年秋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父亲身子几乎和地面平行,用尽全身力气蹬着自行车,车后面捆绑着俩大袋玉米棒子,我赶紧跑过去从后面帮忙推,在他扭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暴露,汗从发跟、从眉毛、从眼睛,感觉从他整个身子往下流,我在后面看着他沥沥拉拉流下的汗,砸在地上,溅起了一丝丝灰尘,我的喉咙一阵阵难受。
十四岁那年,我牙疼了好几天,父亲早上下夜班回来后,就火急火燎骑车带着我下了县城,县医院还没上班,刚好看见路边摊上一个手上有残疾的人是补牙的,父亲就让他给我看看,那个人给我打了一针麻药,就用那个残疾手和那个好手抓着平口起子和老虎钳,把我一个嚼牙硬生生地连根拔出来了,血流了一地。过去好长时间了,我偶然路过那个地方,又看见那个残疾人正在给别人拔牙,我一下感觉到天旋地转,从此看见那个自行车也是一肚子气,以前经常看见它不是这儿坏就是那儿坏,那天它愣是比摩托车跑的还快。
记得我参军走那天,寒风凛冽,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抱着一个崭新的装满东西的上海牌提包,自行车吱吱嘎嘎地叫着,好像是不堪负重,也好像是在述说,在呻吟,在哭泣……一丝丝缕缕的暖意从父亲后背散发出来,感觉怀里的提包也越来越重了。
如今父亲早已退休和母亲搬到了县城,那辆自行车还在老宅子里默默地守候着,注视着,它刻满了父亲的岁月年轮,也用它那坚强无声的生命承载着一个个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