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谁?

我不是我以为的我,我也不是你以为的我,我是我以为你以为的我。

昨天跟团队一起去看望一位退休老领导,老人家非常和气地拿出自己写的书法作品给大家展示,看样子老领导的性情非常平易近人。但据说当年老领导在位时脾气火爆,干工作雷厉风行,很多人都比较怕他。现在老了性格、脾气好像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小区里有一位我认识多年的老师傅,年轻时个性非常张扬、开朗,但因多年前遭遇的一场意外事故导致高位截瘫,二三十年卧病在床,他的性情脾气也因此改变了不少。

据说我小时候也是非常调皮、活泼的一个孩子,但世事弄人,谁也没想到成年后我自己会成为个性拘谨内向、生活呆板无趣、特别容易焦虑不安的一个人。

人的自我是随着生活环境改变、年龄增长、身心变化而变动不居,还是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稳固不变的核心自我,自我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英国认知心理学家布鲁斯·胡德(Bruce Hood)在《自我的本质》一书中尝试给出科学的答案。

我们大多数普通人可能凭直觉认为,自我肯定是真实存在的,我的人格特征、性情禀赋、独特的人生经历及过往记忆,***同构成了我自己独一无二的自我,怎么能说自我是虚幻不实的呢?根据“大五”人格模型,心理学家通常认为人格是由 开放性 ,指愿意尝试新鲜事物、富于想象力的程度; 尽责性 ,指自律与克制的程度; 外倾性 ,指社交合群度; 宜人性 ,指帮助他人的意愿;以及 神经质 ,指不安全感与自我中心的焦虑程度这5个独立的特质构成。

大多数人的人格特质都来源于这5个人格特质的复杂组合,而后续研究表明,人在与他人互动时,会表现出不同的人格面具或人格倾向。比如你在家人、朋友面前“开放性”“外倾性”可能会更高,在领导同事面前“尽责性”比较高,而在陌生人面前可能会有点“神经质”和自我保护。

由此可见人的人格特征、性情禀赋等并非自我想象的那样固定不变。更多时候我们的自我面貌是基于自我基因表达、在社会文化潜移默化影响下及与他人持续互动的变动不居的产物。正如布鲁斯·胡德在《自我的本质》一书中引用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的“镜中自我”的观点指出,我们的自我通常是经过周围人反映的观点而塑造的(就像照镜子一样,他人就是我们的镜子),正所谓“我不是我以为的我,我也不是你以为的我,我是我以为你以为的我。”

我是大脑的我——物质大脑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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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天生社群性动物,我们每个人对社群认同感与归属感的需求是写在进化基因里的。从出生那一刻始,我们就会在父母等原生家庭重要亲人的哺育中成长。脑科学研究表明,婴儿刚出生那段时间,大脑内部的神经突触及网络连接呈爆发式增长,接下来婴儿大脑则会根据与周围他人的持续互动方式及内容,而修剪形成相应的大脑神经网络连接方式。正所谓用进废退,那些持续互动的大脑神经通路会越来越发达,就像不断行走的小路会被脚步踏成大道一样;而那些鲜少使用的大脑神经网络则会急剧萎缩乃至消失。比如科学家研究发现,生活在孤儿院的婴儿即使营养全面,早夭率也非常高,因为他们得不到大人足够的爱抚与拥抱,大脑神经网络早早萎缩凋零,从而导致死亡;即使勉强幸存下来,成年后患上身心疾病的风险也高于正常家庭养育的孩子。

就这样我们每个人先天形成的大脑基因物质基础与外部环境持续互动,年复一年从而形成了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大脑结构与内部神经网络连接。我们的这个独特大脑正是自我个性、人格特征、行为习惯、情绪表达等外在独特人生表现的内在物质基础。

虽然终其一生,人的大脑结构都会在与外部环境及他人持续互动中不断迭代优化、修改完善,但是婴幼儿时期的大脑可塑性才是最关键的,一旦错过了这个黄金窗口期,再想改变大脑结构就会非常困难。正所谓“三岁看老”,这句俗语也有很强的科学道理,三岁时逐渐固化形成的大脑结构与神经突触连接,往往会对我们一生的性格禀赋、行为习惯、情绪特点、人际互动方式等产生非常深远的巨大影响。

我是无意识的我——内在心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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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在《象与骑象人》一书中,用大象来比喻我们内心深处的本能、欲望、无意识自我,而用骑象人来比喻我们清醒的主观自我意识、自我观念、想法计划等。在我们每个人从小基于自身独特的基因表达及外部生长环境持续互动——进而形成的大脑结构及神经网络连接“物质自我”基础上,我们才会孕育形成自己的无意识“大象”,而我们的自我意识、观念、想法、情绪等,则是“骑象人”。

表面上看我们自以为自己是在按照自我主观想法、自我独立意识、自我清晰明确的计划部署等来生活、来过好人生的,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我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会受到大脑深处无意识“大象”的深刻影响及左右;而骑象人存在的意义,有时只是负责事后解释大象的作为,从而给自己一种掌控自我人生的安慰感与虚幻错觉。

比如我经常看的《今日说法》等法制节目中,有些善良天真、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知为何突然就走上了犯罪的邪路(比如为了几千块钱甘愿去当贩运毒品的骡子),他就那么轻而易举把自己的人生给毁了。等真正判刑的那一刻,自己似乎才有所悔悟,而此时自我意识(骑象人)才开始想方设法事后解释“大象”鲁莽唐突的所作所为,以便能让自己的心有所安慰。

还有布鲁斯·胡德在《自我的本质》一书中提到另一个案例。一位女士作为美国“9.11”事件的幸存者,受到社会大量关注与报道,甚至受到美国政府高层接见。但事后证明她的身份竟然是假的,她甚至是9.11事件两年后才来到美国的西班牙人。她为何敢于如此欺世盗名?据说这位女士最终回到故乡、选择自杀,她的“大象与骑象人”之间有着怎样的冲突故事,可能已然无法为人所知。

前一段时间,我有幸看了根据前美国邮政车队自行车运动员兰斯·阿姆斯特朗运动生涯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瞒天计划》。没想到当年患有睾丸癌,康复后勇夺五届环法自行车赛冠军的兰斯·阿姆斯特朗竟然是冒牌货,他那些冠军都是靠吸食及注射兴奋剂换来的(枉我当年还细心拜读了他的中文传记《重返艳阳天》,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看《瞒天计划》那个电影我的真切感受就是,比看最恐怖的恐怖片还要令人恐怖,我感觉影片中阿姆斯特朗太疯狂了,他的“大象”与“骑象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冲突与和解?

我是他人以为的我——社会环境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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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阿姆斯特朗当然没有疯,他非常清醒理智,他宁可服用兴奋剂损害自己的身体,宁可冒着欺世盗名的巨大风险,也要不惜一切代价赢得世人的关注、认可、赞赏与喜爱。正如伟大的亚当·斯密所言,“获得他人的关注、同情与赞美,是我们一切行为的价值所在。”我们人天生是社会动物,天生渴望获得他人的喜爱、关注、接纳与归属,这是写在每个人进化基因里的。从原始社会开始,那些被社群孤立或抛弃的个体,往往意味着死亡,他们无法生育及抚养后代,从而被进化淘汰其基因。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正是渴望并满足了群体归属感的原始人的后代子孙。

因此当下我们每个人都渴望赢得社群及他人的认同、喜爱、接纳,渴望融入家庭、团队、社群等,获得接纳感、认同感与归属感之类。而一旦遭到他人及社群的孤立、拒绝、抛弃、打击、隔离,我们内心不由自主就会产生非常强烈的精神困扰与心灵痛苦。事实上从小时候开始,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父母等周围他人对我们的期望照单全收,并统统内化形成我们的自我个性、性情禀赋、为人处世方式。

成年后我们依然会延续这种做法,自觉不自觉地把家人恋人、亲戚朋友、领导同事对我们的期望,内化于心、并外化于我们的实际行动。就像电影《狗十三》中那位十三岁小姑娘一样,每个人的成长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持续不断接受及内化他人期望、持续不断向社会环境妥协的结果,这个“社会化”的过程是终其一生的。

正所谓“我不是我以为的我,我也不是你以为的我,我是我以为你以为的我”,我虽然渴望扮演周围他人期望中的样子,但我不是他人,我只能大致猜测周围他人对我的期望,我始终无法逃离自我视角, 因此我最终扮演的,只能是我以为你期望我扮演的样子罢了 。也许这个样子跟你真正期望我扮演的样子,会有偏差;更也许这个样子跟我内心真正想要活出的样子会截然相反;不管怎样,我们终其一生都生活在这个复杂纠葛、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人际关系网之中。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一个真正独立自主、坚如磐石、不受他人影响的内在自我,我们每个人的自我都是社会关系持续影响塑造的产物;或者更准确地说,都是在自我大脑物质基因基础上,与外部环境及他人持续互动的产物。

既然自我不是固定不变的实体,而是始终存在变化的可能性,那么如何持续优化、改变完善自我呢?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加强与人互动交往,观察、改善我们对他人期望的自我响应机制;通过持续觉察内心深处“大象与骑象人”的合作与冲突,拓展我们的意识空间和正念觉察程度;通过读书学习、跑步锻炼、旅行交友等,增长见识、开阔眼界,从而刺激我们的大脑内部产生更多新的神经突触与网络连接。

通过持续改善我们“物质大脑自我”“内在心理自我”与“社会环境自我”,从而拓展丰富、改善优化我们的内在自我空间,进而影响改变我们的外在生活面貌,为走好接下来的人生路做好充足内在心理资源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