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乡村老人的冷暖人生

徐全敬,河南省通许县徐屯村人,生于一九三七年,高小文化,流过浪,当过兵,提过干,恋过爱,务过农,艰难困苦历遍,终于可以安度晚年。八十三岁时提笔作文,回顾了自己经历坎坷而又不乏传奇的一生。

流浪、求生、从军、务农

婚姻、子女、邻里、未来

八十多年来,大 历史 波澜壮阔

这里是大 历史 里普通乡村老人的人生记忆

平实的文字让读者感受真实的冷暖

生动的细节让我们感动和思考

1937年2月,我出生在豫东平原一个小村庄。我的父母虽然都是农民,却没有土地,真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仅靠父亲做一些小买卖有些微薄的收入,但并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母亲不得不时常外出乞讨。

这一年,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四处践踏中华大地,我的家乡成了日占区。日本侵略者到处烧杀抢掠,汉奸走狗鱼肉百姓,土豪劣绅横行乡里。国民党为了阻止日本人南下,决堤黄河,我的家乡处于黄泛区。

兵荒马乱加上河水泛滥,穷苦人的生活水深火热,死的死去了,活着的饥寒交迫、胆战心惊、东躲西藏。我的家一贫如洗,吃谷糠、树皮,艰难度日。然而,日本人来了,这谷糠树皮果腹的日子也无法平静了。

1941年,我的家乡完全被日本侵略者占领了。维持会、还乡团、乡长、保长都当了汉奸。接着,中原大地遭遇天灾,田地颗粒无收,饿殍载道、哀鸿遍野。

为躲避战乱,也为求得一线生机,中原人民开始了大逃荒,沿着陇海线西去西安、兰州、新疆,东走安徽、江苏……至今这些地方仍然驻留着许多河南人,他们凭借勤劳的双手、吃苦耐劳的精神顽强地生存下来,在异地他乡繁衍生息。

我县县志中记载:1942年,全县因饥寒丧命者3000余人,逃荒者164000余人,卖儿卖女者9500余人,许多人家惨遭灭户。真可谓亲者无相顾,生者竞相食!

这年,我刚刚5岁。5岁的孩子,正是天真无邪,依偎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5岁的孩子或许根本不会记得身边发生的一切,也许刚有点记忆,对身边的人事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而我的脑海里时常出现5岁时深深镌刻的画面……

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趴在墙根下,饿了哭、哭累了睡、睡醒了饿,饿着、哭着、睡着、等着,眼巴巴地望着门外,盼着父亲和哥哥归来,能给一口吃的。

就这样在寒冷中,饿、睡、等、盼,每天如此,不知过了多少天。那是1941年腊月,其实我还不到5岁。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那时候已经带着收养的孤女(算是我哥哥的童养媳)和姐姐随着村里的乡亲逃荒去了,父亲、哥哥和我留下来是因为日本侵略者统治下的我的家乡,男人没有外出的自由,必须持有“良民证”才能出远门,否则,就会被日本侵略者、汉奸、伪军抓起来,关进大牢,甚至处死。

我不知道这个“良民证”怎么办下来的,只知道,很难很难,时间很长很长。为了能到外地逃生,数九寒天,父亲和哥哥五更起身、烧一点开水泡一点花生饼,把我叫起来,给一小碗水泡花生饼,吃完后,父亲就对我说:“到院子里玩去吧,等我回来。”说完就锁上屋门,带着哥哥走了。这个屋其实就是一间土墙草棚子,那是我们全家的栖身之地。

这一小碗水泡花生饼就是一天的保命食,穿着父亲的破棉袄,蜷曲在院子的墙根下,饥寒交迫,面对空空的院子,内心充满了恐惧,加上一阵阵饥饿的侵袭,无助的我只有号啕大哭,那是一个孩子唯一的武器和对世界的倾诉,可是任凭哭哑了嗓子,却是无人问津,生死由命。我在饥饿寒冷中企盼着父兄归来,然而父兄何时归来却不知道,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五更,又开始重复前一天惶恐不安的煎熬。

我大概是哭累了、饿极了,半昏半睡状态下被晚归的父兄抱进屋的吧。就这样一天、两天……不知过了多少天,在一个5岁孩子的记忆里,这样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后来我才知道,足足有一个多月时间,一个不到5岁的孩子,每天只吃一点花生饼。十冬腊月天,没有冻饿而死,这不是生命的奇迹,是因为我对活着的渴望!

终于有一天,父亲和哥哥不再外出,他们办好了“良民证”。春节刚过,大概是正月初三初四,父亲和哥哥简单收拾一下行李——一床破烂被子,几件破烂衣服,挑着担子,带着我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背井离乡,沿着母亲和姐姐的逃荒路线,寻找谋生之路去了。

我没有衣服,依然只穿着父亲的破棉袄,把整个瘦小的身躯全部包裹进去,踉踉跄跄追赶着父兄的脚步。棉袄拖着地,一不小心踩在脚下,就跌倒了,急忙爬起来,追赶父兄。

就这样走着、跑着、跌倒、爬起,仿佛没有尽头。

但小小的我知道,我坚决不能懈怠,我必须紧跟上父亲,我怕父亲把我扔掉。走了整整一天,到了一个叫兴隆集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我终于松了口气,旋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一个不满5岁的孩子,跟随大人的脚步走了一整天,滴水未进,这是怎样的生命力啊!

第二天天一亮,父亲把我叫醒,我只记得两腿酸痛,浑身无力,肚子也饿得难以忍受,却不记得父亲让我吃了什么,又急急忙忙赶路去了。一双小短腿、一件破棉袄,饥肠辘辘,跌跌撞撞,却紧跟着父亲的脚步,父亲是孩子的天啊!

走啊走,终于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全是逃荒的人,候车室、站台上、站外野地里都挤满了穿着破烂的男女老少,没有可移动的空间,甚至没有下脚的地方。小儿哭、老人叹,悲悲切切、惨不忍睹。

不时有火车进站,但是正常的客车是不允许难民上车的,有专门运送难民的货车。来了一列运煤车,车刚停下,难民们如潮水般涌上,人挤人根本无法站立。

年逾五旬的父亲一手挑着担子,一手拉着我往车上挤,但也只能随着人潮涌动,根本挤不上车。这时,身边一个年轻人看我父子实在难以上车,便双手将我抓起,用力往车上一扔,我即刻被涌上车厢的人踩在脚下。等父亲终于挤上来,才把我从人们脚下拉起来,口里自语道:“没死、没死!”我忍着疼痛,却懂事地不敢放声大哭。

火车上人实在太多了,挤得无法动弹,连喘息都困难,我被人群夹挤着慢慢睡着了,也许是昏死过去了,反正火车上的经历我没有记忆,只庆幸不用再跑路,我疼痛的双腿可以休息一下了。醒来时父亲就拉着我下车了。这列火车的终点是徐州站,而我们的目的地还没有到,只能等南下的列车,再一次拥挤攀爬上去。

徐州站也一样挤满了逃荒的难民,无助地等待着南下的空货车。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在徐州等了多长时间,也不记得何时挤上货车,怎样挤上货车,何时下了货车。只记得出了车站,又开始无尽头的跑路,白天跑,晚上露宿路边。

后来终于找到了母亲,再苦再累、再冷再饿,只要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见到母亲那一刻,全家人抱头痛哭,哭的是终于团聚了,可是姐姐和父母收养的孤女(也就是哥哥的童养媳)却被人骗卖,母亲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在战乱年代,独自带着两个女儿远离故土,怎么生存?又怎么保护好孩子?或许被人骗卖能为孩子找条生路,在那个生活朝不保夕的年代,父母除了痛哭,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家人虽然团聚了,生活却毫无保障,除了要饭还是要饭,然而,乞讨的人实在太多了,当地居民施舍不过来,很多时候已经要不到饭了。当时农历二月天,青黄不接,树上没有树叶,地里没有野草,饥民无以充饥,只有刨食野草根。野地里、路沟边、河岸上、水坑畔,凡是生长野草的地方,都被饥饿的人挖尽了,渐渐连野草根也吃不上了!

全家人被饥饿困在当地一户人家的一间小车屋里,父亲唉声叹气,母亲整日垂泪,眼看就要被饿死在异地他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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