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村庄的风散文
一
激烈的言词,是风与风的争吵,牛羊粪的味道掺夹进去,似乎一场惊天动地的故事要发生。风是从那个岔口钻进来的,是与这个湾里的风相遇,在道与道不想让的时刻,好像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把乱草握成了拳头,跃跃欲试地冲向村庄。
不知谁家的门开了,是风推开的,毫不客气的摔跘着门扇,“吱扭”声里,是急促的春天。是风叫醒一粒种子的睡眠,在雪花没有凋零的清晨,把一颗炽热的心挂在窗口,把一脸笑意倾泻在蔚蓝的天空,云彩如漂。
是风,走过山岗时,发现小草的生命开始萌动,萌动春天的嫩黄。这时的风,不是走亲戚,而是挤进山村的,热情的让人们卸去冬衣。风,开始给山村臃肿的冬天减肥,让大地以靓丽的姿态涌动激流,放射出压抑后的奔放。
似乎一夜之间,风就变了模样。明明昨天还是一副威严的面孔,冷硬凛冽得让人瑟缩,避之不急。可是,一个夜晚醒来,风就变成了邻家小妹,温暖明媚,一路欢快蹦跳着向路人打招呼,所到之处皆是欢喜。
“风”自由洒脱,云游四方,所过之处,“风”景无限。山村里的“风”,因势造景,叠彩纷呈,各有风趣。
“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吹拂之下,柳叶新出,鹅黄淡绿,绿雾葱茏;清风徐来,杨柳依依,似与游人款款相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自《诗经》以降,“杨柳依依”已是极具中国传统文化积淀的风景符号。
“风”吹杨柳的景致,还可以类比、衍生为更多美景。清风徐来,柳絮飞雪,是“杨柳”风景的又一表现形态。柳絮飘扬,纷飞缭乱,惹人无尽春愁!
山村的春风,并不是白居易“仙乐风飘处处闻”的“风”,而是一种味,随风而至的花香,挟带者似有若无的淡雅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扉。
村庄里的风,说不出自己爹娘的名字,但熟悉村庄里的每户人家,每个人,以及每条进入村庄的路。更熟悉每座山岗,每个箐沟,每条溪流,每天跟着消冰的溪流跑上几圈,瞅着河柳柳絮飞扬。
童年的春天,也是这样轻柔的风,穿过高高低低的屋檐,掠过沉睡的大地,一路唱着欢歌,走进村庄。眼看看,光秃秃的树枝抽出嫩绿的芽,叶子一天天地绿,地上的小草,一天天地长。我总是迫不及待地脱下笨笨的棉衣,不顾母亲的阻拦,迎着微风,与小伙伴奔跑在田间地头,找寻一种叫“离离嘴”的小草。那是一种叶子卷曲,开黄花的草,拔出白色的根茎,剥去外面的一层皮,放进嘴里,可以嚼出一些清甜的汁水。乐此不疲地在风里来来回回地找。跑累了,坐到山坡上,风轻轻吹来,手里是一大把“离离嘴”,一根一根慢慢咀嚼,凝结在舌尖的是如糖块一样诱人的甜,就连风里也溢满清甜。
宛转流年,再不会疯跑在春风里。在城市的一隅,陀螺一般的日子,让我对于季节更迭的感知越来越迟钝,越来越模糊。不再关注一株小草的发芽生长,不再欣喜于一朵花儿的开放,繁杂琐碎的生活,轻易就将我关在了季节之外。
可是,所有属于春天的美好,都深藏在内心里,只待一夜春风起,便齐齐绽放,以蓬勃的姿态,绽出温暖明媚。
风,从春天赶来,吹薄了路人的衣衫,吹绿了小草,吹红了花儿,吹成了一季姹紫嫣红,也吹醒了蛰伏在内心的自由与梦想。
二
风,是土地上生命的旋律?——带着泥土的味道,走在村庄的高坡与低谷,它走过的地方,有夏天草木热情的绽放。
风在夏季,是生命和生物的繁衍,寄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群,便与这片土地染成一色,融为一体,成为鲜明的山村胎记和宿命。
你生在乡下,深知一座村庄,在夏天的风里,是有着自己的气味的.。羊的膻气,牛的腥气,鸡狗猫兔温热的鼻息,以及各种粪便的腥臭,这都可以算作村庄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有杏花桃花的芬芳,麦子玉米的清香,甚至阳光的暖味,干草的苦味,泥土的土味……一座村庄深似海,它的气味不是单一的,是多种气息调和而成的气味,凝结在骨子里,就是一种浓浓地化不开的惆怅……
如果,恰恰是风要挟来的雨季,在村庄,万事万物都天然地带着泥土的气息。闻到最好泥土的清香,潮潮地,仔细闻略带一点涩色的味道。
风在四处乱窜,忙的不可开交。这时,风会在泥土里搜寻,搜寻泥土赋予植物多姿多彩的生命,赋予它们丰富的气息:草的青涩,花的芬芳,果的甜香,以及雨的湿润,炊烟的呛鼻……以其丰富多彩充斥村庄,滋养村庄的生命。
一阵风从山外刮进来,漫过山岗,一直在村里蔓延。把村里的劳力刮出去,把村外的女人刮进来;把村里的树叶枯草刮出去,把村外看着眼生的东西刮进来。是风,把这个村庄和别的村庄连接在一起的不仅有鸡鸣和狗叫,还有土路和女人,这并不比溜河风吹到堤下的落叶更显眼。
风,总让草木把夏天的山路变得拥挤了,拥挤的都是姹紫嫣红,一旦脚踏上山路,眼睛里充斥着许多不忍心,不忍心怕脚踩了在风中颤动的蕊;不忍心搅黄了蜜蜂与花草的亲密;不忍心惊动了一只兔子在山路上的歇息。
风是夏天山村的扇子,火辣辣的夏天充满激情,到处是阳光的味道,哔啵作响的热辣里,微风是久旱的甘霖。微风犹如皇家的金枝玉叶,难得来村庄微服私访。只管毅然决然的太阳炙烤干涸的土地,哪怕禾苗枯死,土地龟裂。烤瘪了村庄的钱包,烤黄了村庄的脸庞。
夏天的风里,山村中的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声音,寻找属于自己的东西,连我认识的植物也是,比如说屋后那一簇簇南瓜花和丝瓜花,春天一来,人们都围着那几棵桃树、梨树看,远远望去,天空一片绚丽,谁也不瞧它们一眼。但到了夏天,就不一样了,红的桃花和白的梨花早已沉入泥土了,南瓜、丝瓜花就仿佛一个壮汉坐在墙头吹着它嘹亮的喇叭。
“风仍在刮下去,它将吹彻人生。许多生动的、丰满的东西不断被蒸发掉,留下那些琐碎的片断和细节,或许成为我们珍贵的记忆。”靳万龙说。
三
清冷的风,挟着秋雨,刮走了整个夏天。风从远处吹来,树木的叶子一片又一片的落下,风起的时候,发出唰唰的音符。
秋风似酒,把果实都催熟了,田野里秋意正浓,所有的果实,被田野的风一一点收。天空的云,悠闲地游荡,空气像被水洗过,清凉,芬芳,打碗花盛满金灿灿的阳光,风,和每一朵花握手,每一只蝴蝶打招呼,蛙声悠悠送来麦子的清香。
篱笆,犬吠,院落,在秋风里幻化出夺目的光彩。村庄里,到处都能看到金黄的稻谷。如若这时,你能保持听风的姿态,风吹过的时候,村庄便热闹了起来。近处,有人翻晒包谷的声音,土地的呼吸清晰可闻,充满了乐律和节奏,平平仄仄,如对仗工整的古调,麦浪唱着风的歌谣,在镰刀下成排的倒下,叽喳啁啾的鸟雀声,嘤嘤嗡嗡的飞虫声,麦场上鼎沸的人声,河边牛羊的叫声,也来凑热闹。几声闷雷,雨便稀里哗啦的落下来,篱笆间石缝中,细细的藤蔓,吹出粉的,蓝的,白色的喇叭,晚上,知名的,不知名的虫儿,对唱,重唱,小合唱,此起彼伏。
有一种亘古的声音,从地底跟着风在附和,在时光的深处,山村人在秋的夜里,就这样听着,听着。
秋风吹过屋脊,吹得天底树高,遍地落叶。秋风里,雁过村庄的头顶,村庄仰望目送,心底荡起无比的眷恋。田野狼藉,秋风吹的心境里,几头牛,三两只羊,散漫,悠闲,肯吃枯草的秋意和薄薄的时光。
庄稼装满板车,是秋风领路,而拉车的农人迈着疲惫的脚步,额头上的汗珠,落进泥土,掷地铮铮,秋阳如菊,香溢心头。
站在狂野,风抚着村庄的草垛,散布的僻壤,如岗哨守卫这片祥和,宁静,就在月白风清的村庄。
秋风抖动的衰草里,有虫鸣的单薄,好象摇摇欲坠的灯烟。烈风里的窗纸,还有紧握镰刀的农人,心血如期猎猎飘摇,大地绵延,志在必得。
风过了,秋雨也停了,一群麻雀痴心收割后的田野,“呼”地蜂拥而来,“哗”地一散而去。秋凉身觉寒,可是,野菊却踌躇满志,委婉成一支优雅之香,插簪在村姑的发间,此时,秋风又如民间小调,哼岁岁年年。
秋风,村庄,镰刃开始钝滞,土地沉浸于修养,牛在棚里反刍:火热的岁月里,铿锵的鞭影下,深沉,苍茫的吆喊。
四
冬天的风,是个爱吹口哨的淘气的男孩儿。它一会儿吹到东,一会儿吹到西,它到哪儿,哪儿就会活跃起来。
冬天的风,特别爱跟人开玩笑。小儿特别怕冷,一到冬天,他就钻在家里烤火炉,冬天的风使劲怕打他的窗户,催他到外面做游戏打雪仗。小儿来到院子里,跟小妹妹大姐姐一起滚雪球,可是,冬天的风,调皮地揉搓他们的脸蛋,把他们的小鼻子揉的红红的。
小鸟站在树上举办冬季音乐会,冬天的风,像一位神气的琴师为小鸟们伴奏。
冬天的夜晚,给山村笼罩了一张神秘的天幕。冬天的风像一位善讲故事的故事大王,给小棕熊、小山羊、小白兔和小鸟们倾诉着古老的传说故事。
呜——呜——
每天晚上,冬天的风都这样讲着。冬天的风,肚里有讲不完的故事。一直讲到第二年开春冰雪消融,冻土松动。
冬天的风向小弟弟、小妹妹和小鸟们告别:
再见了——
再见——
冬天的风,是硬硬的风,但是这样硬硬的风却会软软地转弯———它们吹到人的脸上之后,就会顺势从人的脖子里钻进去,像一个贼,迅速地钻进人们的衣领;另一股风,就会同时从宽大的袖口那儿像一只冰冷的松鼠钻入人的腋窝,让人不由得前胸发冷后背发寒,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去阳光下晒一会。
北风吹,茅屋破,这是多少年前的村庄,被风撕扯着呼呼作响,扯得我的童年,一摇一晃地走过山村的沟沟壑壑,不敢回头,身后是滔滔的岁月,甘苦和清贫春水东流。我只记得,爷爷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于是,雪一层又一层的下,落满了他的双鬓。奶奶说:“风,永远在相反的方向,和你的青春握手告别。”一村又一村的乡亲,一茬又一茬的庄稼,都在喊:冬风紧,冬风紧,雪舞仓皇掩柴门。
走我的小路,风往北吹,飘雪的日子,埋没往事,我不会,不会陷入残冬的孤独。风往北吹,往北吹就会有一片叶子覆盖残枝的年轮,几只闲逛的蚂蚁与冬相遇,触须向北,也许巢穴的方向已储蓄果实累累。
风吹在冬天的山村里,却雪色照亮迷途的归人,此时,裂痕会在大地深处攀爬,释放,古远的灵魂在飞雪里淹没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