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金山到底渡了谁？——电影《青蛇》

十多年前还是孩时，在电视上看到徐克导演的《青蛇》，懵懵懂懂间只余对神魔鬼怪的题材的偏爱。直到长大成人，尝了情，喂了苦，才方知其中丁点奥秘。而每一个人生阶段所理解的《青蛇》却也截然不同。

许仙到底爱了谁？映照了张爱玲的传世佳言：“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致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那时山水正好，船上的白衣女子随手洒一壶清酒惹来一场倾盆大雨，也惹了一段情。许仙在拿伞时还未脱离私塾先生的正气，面对小青的玩笑勾搭他分了神却也无甚动作，一心只想着门内的白素贞。不是他不想，是他深知不配，此时自己除了这书生正气还有什么？可后来却不一样了，他成了白府的相公，成了钱塘城里赫赫有名的神医，在看到娘子和小青在豪宅里戏水时，咽下了口水，午夜梦回之时，怕是忘不了初拜白府门时从门内徐徐走来的那一袭青衣吧。以致后来知与他举案齐眉的娘子与她那妹妹是两条修炼成形的蛇妖，也从恐惧中快速摆脱出来，相比对他无半分有害之心的妖，这人间的乏味，贫穷，色欲要恐怖的多吧！这大概是世间男子的缩影，或许也是人性卑劣之所在，无可谴责。

谁断了法海的修行？电影开端，赵文卓饰演的法海伫立在庙堂之上，看着眼前一群长相丑陋的怪在争吵打斗，这里的怪是人，即使再卑劣，也得利于他们的身份。辗转到山中清静却偶遇白发老翁，见这老者神采奕奕健步如飞便和老翁比起脚力，只是这言语寒暄中早埋下杀心，翻云覆雨手之间轻飘飘毁了受过佛荫的蜘蛛精几百年道行，修行的法海要杀的是妖，心里的那杆子称上只有身份再无其他。而坠落在他手上的那一串蜘蛛精的紫色佛珠，灵气聚而不散，开始了法海的第一次自我怀疑。

在大雨倾盆的雷雨夜中，法海遇见两条蛇在紫竹林上方盘旋正起杀心，却望见紫竹林下分娩的孕妇，此时徐克先生的这个镜头下，白皙润滑的胴体和披落在身的发丝至美至艳，于是女性分娩这极其神圣的时刻，见她们一片善心，便选择了放过。而这次放过之间却也动了色心。法海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特意留下珠串助她们修行，也是助自己修行。

在佛寺里，法海勾起心魔，他仍觉这是外界的劫，大开杀戒。电影里，心魔围着法海念着：“色戒色戒，有色不戒，善恶不分，千奇百怪，红尘红尘，颠倒鬼神，六根不净，哎呀出家人。”法海随即吐下一口鲜血，金身佛珠脸上的金箔脱落，底下的蒲团兀自烧了起来，才知这是自己的劫。于是回到那亭子下，放了只剩原形的蜘蛛精。善恶有头，法海认为这是劫的开始，其实上天已经给了一次机会让他明白什么是善恶，什么才是修行。只是他不清楚那夜倾盆大雨，竹林下的裸体产妇才是他劫的开始。

而修炼千年的白蛇，从始至终爱着许仙，《青蛇》里有一个处理极其耐人寻味，白素贞和许仙在茶几交谈时，白素贞说谎的那一段用的是唱戏的腔调，因只是妖，初到人间不会说谎，若青白二蛇在江南水乡的走道中轻摆着扇子摇曳着身子一边走一边说：“扭啊扭，扭啊扭啊扭。”是学做人的形，那说谎便是她学做人的本质的第一步，只不过白蛇不知，这说谎可以唱戏，而眼泪却演不了。从最开始那场清酒化风雨到如愿成为许仙的娘子再到不顾危险上昆仑盗取灵芝草只为救许仙一命，演变到后来与法海斗法水漫金山，人间这一遭走的亏吗？如果当初没有唤来风雨而是饮下那杯清酒，结局会不一样吗？未必吧，没有这个许仙还会有另一个许仙，在白蛇要走这一遭人间路时命运早已安排了一切。人性从来都经不住如果——就的考量。

起初，以为张曼玉饰演的青蛇爱上了许仙，看她百般勾引，以为是姐妹争夫的烂戏码，最后在姐妹相斗时青蛇的求饶示弱里看到了真相，她不过是再追求姐姐拼死追求自己却不知道的那一部分，比如说大话，比如哭，比如宁肯放弃道行触犯所谓“天条”的爱。

姐姐有的，她也要有，不管好的坏的。白蛇说，做人要从一而终，除了老实人，谁都可以。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法海。我不见得青蛇对法海有什么别样的情感，不过是在这纷扰人间与天性烂漫的青蛇唯一有关的两位男性，非此则彼而已。除了姐姐，所有的角色对于青蛇来讲都不大重要，而青蛇对于所有的角色来讲都有其重要的意义。

于法海，是劫，是看似无罪实则放肆的修行，是寺庙里金佛掉落的那一块金箔；于许仙，是欲望，是刺激，是鱼与熊掌欲兼得；于白蛇，是妹妹，是身为妖的本质，是烂漫是单纯。我想，这大概是《青蛇》之所以取名《青蛇》的意义。在水池，法海与小青打赌，若青蛇能乱了他的性便放她一条生路，结果如青蛇所说：“闭着眼睛，我也能赢你。”法海恼羞成怒，誓要灭了二蛇，之后抓走许仙，灭了五觉，引来青白二蛇水漫金山，那时的法海还不知悔过，青蛇还是不懂什么是爱，最终因白蛇待产，法术失控，引来惊天波涛。很有趣的是，青蛇受白蛇的嘱托去寺里找寻许仙，遍寻未果，最终在一角落找到灭了五绝正在打坐念经的许仙，青蛇说：“你背叛了我们。”于是滴下了一滴泪，这里张曼玉的演技真是惊为天人，那份失望，无奈的愤恨，为姐姐而觉不甘通通在那一滴泪里，起初我还有些同情许仙，灭了五觉不是许仙的本意，剃度出家也不是许仙的本意，哪来背叛一说，只是后面，白蛇魂归塔底，青蛇救出许仙叫着姐姐的名字时，许仙说：“姐姐在哪里。”一句姐姐着实让我心酸，青蛇挥剑刺死了许仙。法海欲灭了青蛇，青蛇说，你也杀了不少人，这金山寺的和尚通通都是你杀的。法海才知自己的错误。青蛇说：“你们总说人间有情，可情为何物，连你们人都弄不清楚，真是可笑，等到你们弄清楚了，我也许还会回来。”

法海最后唤了青蛇一句“小青”，不知是否懂得了人间情为何物。片头紫竹林产妇诞下婴儿的啼哭和片尾白素贞孩子的啼哭声遥相呼应。大概劫始劫终已在这场神、人、妖的纠缠中、暗自完成。

若人间秩序善恶不分只顾身份，不知有多少劫难会悄然发生，所有的少数派，所有的不相同都是妖魔，那这场水漫金山或许不仅仅出现在电影里。

这场劫渡了谁，可能渡的只有那闲云野鹤般在林间健步如飞的蜘蛛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