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拾》一

他摔门而去。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摔门了,他极讨厌那一切,一切熟悉的环境如同噩梦一般,他从小就不喜欢家里。他下楼,大喘着气,去那不知道的地方。

他总是这样的情绪化,一言不合就和爸妈吵架。不过他真的讨厌极了这个酗酒无度的父亲和赌博成瘾的母亲。从小就是这样,他并不恨他们,因为对于他的成长来说,还算是幸福健康的。

楼下天灰的像个鸡蛋。极其阴沉,又飘着小雨,他最讨厌鸡蛋,可当他抬头看着天空,就一下子想到了那可恶的鸡蛋。他的心情差极了。现在的场景犹如梦里的某种深渊,又或是世界末日前的宁静,令人毛骨悚然。

“妈的!”他骂道,顺便踢翻了旁边不知谁放的纸箱子,里面装满了垃圾。“真倒霉,还偏偏是个阴天。”他穿着单薄的外套,可并不觉得冷,或许是因为刚吵完架,满脸通红,身子也热极了,冷风一吹,倒是把汗吹到身上,会有一丝凉意。

陆屿,今年二十七,是一个普通到极点的普通人。非要以“每个人生来都有用”或者“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观念来考量这个人,也许就是读书。陆屿总喜欢坐在那很吵的“中国式咖啡店”里读文章,一坐就是一下午。陆屿喜欢翻那些普通人最讨厌的经典文学,诸如《鲁迅散文集》或者《骆驼祥子》这一类。他喜欢把他们归为艺术,民间艺术,这些带有强烈的某种色彩的文章,总是让陆屿品地津津有味。有些情感极为抽象,总是让陆屿陆思乱想,说是胡乱想,也都是有根据的瞎猜罢了,毕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有时也爱自己写,不过实在不擅长写故事,只擅长写那些凭空产生的虚的长篇大论。陆屿一天倒都无所事事的,大概是因为这个体育记者一天并不知道去哪采访、采访谁的原因罢。陆屿一点都不喜爱这个职业,他当记者完全是因为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有助于写文章,可没想到压根不是理想的模样,要挤在人群中喘息,要出类拔萃让明星们注意到你,要连夜赶一大篇毫无技术可言的死文章,真令人厌恶,这简直有辱文学。不过谁又能逃了这世上的道理,有钱就是道理,活下去就是道理。陆屿并不喜欢那些鸡汤,它们实在是漏洞百出,不过他喜欢说,喜欢自己写,就好像能写出生活美好的什么希望了一样,就好比鸵鸟把头埋在土里一样,徒劳。

他想着走着,到了咖啡店,平时他老爱来这家,这家的老板和他关系还不错,说到底都是性情中人,有点天涯沦落人的味道。脚不觉的把他牵来了,甚至现在都忘了为何离家而去,仔细想想,陆屿也忘了是什么和他俩吵起来的。陆屿没带多少钱,只好略带羞涩的和服务生说要杯拿铁,人们都不喜欢点最便宜的,不管到哪里,起码都是比便宜的贵那么一两块,除非打折或者是什么特色之类的,真是可笑,他觉得他或许不会。可为什么会羞涩呢,呵,心里怕也是那样,每个人都不愿把坏的事实放在自己身上,坏一点都不行。陆屿平时来这,都会点卡布奇诺之类的罢。说着接过找的钱,拿了小票,便找到个角落,坐下来。

他平时都做这个角落,不仅因为它是角落,虽然角落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有些人就是喜欢角落,好似能保全自己隐私一样,而是因为这个靠窗的位子,恰好能看到窗外这无聊的街区的最佳观赏位置。能看到街坊开的杂货铺,能看到行人绿灯短到不行的十字路口,陆屿在那出过好几次车祸,是因为他走路听歌太入迷了,所以并没有看红绿灯。这里还可以看到一座高楼,那高楼就在眼前,多么熟悉,多么遥远,楼身是玻璃,或许有二三十楼那么高,陆屿特别喜欢一直注视着它,就如同注视着神圣的天空一样。他曾梦想有朝一日从那楼顶腾空而跃……

“先生您好,你的拿铁,是热的……”陆屿被叫回此刻。他不爽道:“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断我,难道我不知道我要的是拿铁吗?还是我不知道拿铁是热的,又或者他在暗示我我是先生而不是同学?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也许就是因为我像同学他才刻意叫我先生,好来打断我,要是换做一位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想必他就放下咖啡赶紧走了。”

陆屿小时候常喜欢在那高楼附近玩,有个废弃的工厂,石阶啊墙壁啊什么的都烂完了,看起来就像电影里那样的恐怖楼房,他和小伙伴们总是喜欢在那里捉迷藏,那有两层,一楼还有个篮球场,室内的那种,篮筐已经烂了,但还能看出轮廓,据说这地方原来是什么公***会所,就是给大家玩的,后来黑心楼盘商卖给了一家更黑的集团,不知要搞什么,可现在也荒废着了。他小时候总成群来这里玩,一个人抓,好些人躲,闭着眼睛数一分钟,待他们藏好了,抓人的人便开始找他们,一个人走在这空荡荡的楼里,说来还有点背上发凉。找到一个了,就和这个人一块找下去,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最后一个,那人便是赢家。赢家可以免去下一轮的猜拳,接着躲,并且在上一轮大家不会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会大喊,然后蒙着眼睛,等他自己出来。

那一片的孩子都在这里玩这个,还有时间限制呢,诸如下午三点到五点,一班孩子玩此类的。儿时听过什么传说,说是有一片孩子里,一个老赢家,大家一直没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最后很久了,大家问他在哪,那孩子便傻了。是真傻了,好似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一样,痴痴呆呆的,令人害怕。大人们当时都说是抑郁了…怕是一直在某处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待久了,不敢回到这世间罢。

现在想想这些,心里五味杂陈,又觉得像那种童年无忧无虑的美好的回忆,又有些瘆人,像噩梦一般。现在,陆屿是个平凡的人了,尽管他小时候老认为自己是超级英雄之类的。

他感到头晕,或许是吵架而导致的体力透支,咖啡馆已经没几个人了,只有服务生在无聊地玩手机,他放好手机,盖好外套,打算小眯一会……

“先生,醒一醒,先生,我们下班了…”服务员叫醒了陆屿,他已经在这可恶的凳子上坐了一下午了,现在已经十点钟了,咖啡店也要关门了,他混混沌沌的,感到一阵头痛。

“嗯…我这就走”陆屿揉揉眼睛,对服务员说。天已经下起了小雨,极其阴沉,比下午那会儿还要阴沉许多,简直就像快要塌下来一样。如果一个人的心情不受任何食物影响时,那一定会受天气影响。陆屿拿起了衣服准备出门,他现在甚至都忘了为什么会在这里,要不是他在想要不要回家时想起和父母吵架的事情,兴许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门。陆屿没拿伞,冻的他直打哆嗦,他把身子蜷成一小团,然后绷着身体上的每一条肌肉,快速走动,头缩在两个肩膀中间,带着卫衣的帽子,尽管这可能一点用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吃晚饭,仿佛很久都没有吃了,甚至没吃早饭、午饭,实际他都吃了。他真的冷极了,这让人感受到像是在南极,又或者是穿了件短袖在东北的一月份大街上走着。他的脸还特别的烫,这让他实在愈发不开心。

家是回不去了,绝对要摆出高贵的姿态,不过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管是亲情、爱情或是友情,只要出现了矛盾纠纷,人都会这样,有关人情世故的就会。他还有些钱,但不够住旅馆。他想着:“这应该还可以在酒吧混一晚上,这个月真是糟糕,很久没喝酒了,今我就自己去喝上他个一醉方休。”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可人就是在心情差的时候都会想着破罐子破摔,极少的人会抑制住自己努力平静的度过这段日子。显然陆屿不是。酒精总是麻痹神经的好东西,好像喝了它就真的不存在了一样,好像烦心事都无所谓了一样,你们都爱咋咋!我并不在乎谁!我为自己而活。可都在第二天努力的忏悔,想必每个迷途的人都是如此,买醉的夜只会换来第二天之后很久的悔恨与自责,偶尔还会发生不可原谅的事情。

陆屿走到十字路口,打上了车,去了市中心的闹事,那有个好酒吧!可真是年轻人玩的地方。

四处都灯红酒绿的。伟大的音乐在颤抖,隔着五百米的地面都能感受到,陆屿凝视着周围的一切,又熟悉又陌生,之前每一次都是因为心情不好,可为什么今天!这么令人沮丧,头晕眼花,甚至还感不到兴奋。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周围迷途的行人。穿着帅气的风衣或者性感的短裙,有些叼着烟,有些打着电话,好像都很生动,好像别人都很有趣,又很忙,只有他一人浑浑噩噩。

他走进那华丽的楼房,门口保安甚至还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搞得他觉得自己真的活的不像个人了。有一对男女在墙角拥吻着,即使有路人走过,也丝毫不减兴致。常常有几个穿的很时髦的小男人成群的走着,和一些看起来很高贵的女人聊着天,有说有笑,像是认识很久了的朋友,又像是相见恨晚的知己。陆屿实际上知道,只不过是一个个带着虚伪的面具的怪物,用着奇形怪状的理由,准备宣泄自己的情绪与荷尔蒙,实属无趣。他走进了吧里,坐在散台上,点了只一瓶啤酒,熟练地起开了瓶盖,灌了一口。

“你说,我运气又差、长相平平,没有好朋友,做什么也都轮不到我,工作工作不行,总监老不给我机会,好像看我不顺眼?我到底怎么他了,真实的!家庭家庭,爸妈看我不顺眼,什么事都嘟囔我,从小就是,本来自己就不咋地!却还要求我那么高!”陆屿自言自语的吵吵到。服务生在一旁异样的看,他又喝了一口,跟这世界翻了个白眼。

他有一个奇怪的梦想,陆屿自己想着。而这个梦想,简直可怕的令人头皮发麻,起码他跟谈起过的人都这样觉得———他只想活到三十岁。陆屿甚至从小就开始这样想,在三十岁生日那天,从那喜爱的高楼,一跃而起,再随风飘扬。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疯子。然而他真的不这么想,这不是生气时说的赌气的狠话,亦不是丧气的时候不想活了说的鬼话,而是长久的、积极的一个梦,将生命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刻,然后去感受死亡,他活尽了前面的二十七年,家庭环境,朋友的影响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不为此感到难过,不为有一个无用的父母和一群无思想的朋友而难过,他知道这都是没用的,有些人就该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存在什么误入歧途和自甘堕落,都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但我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又不能决定自己的命,总可以决定自己的死吧。或许,死真的是一种幸福、解脱,对于他这种对世间并没有什么留恋的人来说。陆屿想着死,老天爷总拦不住他吧,除非就是楼房不够高,自他懂事后,那楼房便杵在那,好像就是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一样。

人从来都是迷茫的,读书和经历就是为了看得更清,看得更清就是为了死的更明白。陆屿看过很多世界名著,他的印象里,死亡是美丽的,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是生的升华,是地球又少一个癌细胞,是梦醒了,而不是恐怖的、可怕的。

“我又没钱,没谈过恋爱,甚至亲戚们都不喜欢我,朋友都是无法深交的酒肉朋友,就算可以深交,我可也有自知之明,不会把这些可怕的洗脑思想带给朋友,朋友,难道不是用来分享快乐的么?哈哈哈,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爱上我,又有什么机会改变人生,可就搞笑了……”陆屿有一处没一处地和那出酒的服务生讲着。那人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不知说什么,但又好像怕不说得罪了什么厉害的客人一样,要我说,服务生可真没眼色,陆屿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失魂落魄的穷小子。可服务生还是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先生,你睡一觉,明天起来,都会好的……”。

陆屿笑了笑,这笑里不知是有嘲讽,或是后悔,还是欣慰。他右手握着没剩一口的酒瓶子,左手伏在吧台上,脚搭着旁边客人椅子下的一个横着的栏杆上,慢慢的把头倒了下去,想都没想,什么都没想,没有想任何事情,肆无忌惮的睡下去了。

酒吧的喧嚣伴着这个城市独有的孤独的人,在这里狂欢,剩下的或许是天亮后的潦草离场,又或许是谎言、欺骗、暗算横飞在这世界上,不留痕迹。好人不是好人,坏人不是坏人,所有的失望都来自于渴望后的绝望,陆屿就是如此。

电光火石间,一个无形的氢弹或许爆炸了,释放出的能量,被一个雷劈到了这酒吧的避雷针上,恰好,唯一的电源在陆屿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