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身边出现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的身边出现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那真的就是他吗?还是上天又一次不怀好意的微笑。”

(一)

窗外丝丝暖风中氤氲着辽阔麦田肥油油蛊惑人心的绿,微风中嫩黄的柳条慵懒随意地垂吊着,高大擎天的桐树枝上满满淡紫色花朵仿佛织锦般缀在蓝天白云的底色上,三五只燕子在枝头叽喳上下穿梭忙碌。心思早已不在课堂上的女生安然,心神不宁,此时眼睛直直盯着讲台上数学老师一张一合滔滔不绝的嘴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平日里成绩优异的安然可不是这样的,一切源于早读时发现的夹在她语文课本中的一封信,一封情书,林的表白。

林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个高,挺拔,白净,衣着整洁,沉默寡言,成绩中等,身上有着不同于其他同龄男生的成熟稳重。从没见他揪过女同学辫子,没见过他和男生打架,对待同学一律友好,老师们也都很喜欢他。课间许多同学会围着听他唱流行歌曲,歌喉很是打动人。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嘴巴上翘呈标准的弯月状,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瞬间阳光灿烂。谦谦公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只是,同学三年,他们之间的交集几乎为零。安然一直是表面高冷内心自卑的女生,不主动和她说话的同学,她从不会主动上前去攀谈问候。严厉家教下,成长中每天被灌输着关于家庭出身关于生活压力关于通过考学改变命运的思想,她逐渐从童年的开朗活泼过渡到少女的敏感而小心翼翼。对外貌不自信,怕人际交往中不恰当的言行被人取笑。却又不能流露出这些自卑,经过密密麻麻的层层掩饰,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孤傲、清冷、拒人千里之外的女生形象。

十六岁的安然,胖胖墩墩,极度自卑,内心羡慕那些漂亮时尚开朗的女生,也会默默关注校园里高大帅气优秀的男生。每每经过球场,也想加入为男生喝彩加油的女生队伍,终究鼓不起勇气。从未想过会得到身边某一位同龄男生的爱恋,会收到这么一封情书。此时想到他可能每天就这样暗暗注意着自己,突然有些脸红了。想转头看看他,可此刻正在课堂上,即使回头那意图也太明显了,被他看到太不好意思了。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终于偷偷回头看他一眼,他好像正在低头整理书桌,还好没被发现。

(二)

懵懂的青春期,家庭关怀的缺失,好像特别想通过异性的关注得到些许自信和安慰。班里的女生,很多人有了高高的胸脯,浑圆的屁股,两颊有了女性特有的红润。体育课上常常有女生因为“不舒服”请假在一边坐着休息,平日严格的女老师也温和地应允。穿薄衬衣的夏天,女生后背胸衣的痕迹若隐若现,常常看得安然脸红。小背心已经不能穿了,周末安然约上最要好的朋友燕也给自己挑了件白色胸衣。想想总是严厉凶悍干涉自己的母亲,高冷的安然对这封情书选择了存留。

之后的许多天,林有意无意经过安然座位旁时,安然的心都会如小鹿乱撞。能感觉到,刻意经过的林也会些许不自然。又一个课间十分钟,安然趴在课桌上想心事,林突然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眼睛问安然这道题怎么做。一种陌生的男生的体味那么清晰,很好闻的味道,有点儿清新,有点儿甜丝丝。安然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这样几次以后,他们开始频繁交流了。下雨天林会把自己的伞给安然,自己淋雨回家。运动会上安然会在林5千米长跑的中途给他递矿泉水。

初夏的周末,一群同学相约进山去一位同学的老家。听人说林也去,一向不怎么跟同学出去玩的安然跟家里撒了谎,一大早就去了约定的地点集合。一群青春少年,打闹嘻笑,男孩子专捡崎岖的小路攀沿,女孩子文气矜持一些。林和安然走在最后面,第一次两人这么近距离的单独接触。

空旷的山谷鸟鸣清幽,潺潺溪水柔情婉转。身边的人儿可心,毫无芥蒂地剖析彼此成长的过往,琐碎到夏日的某颗星,冬天的一丝暖阳。这一刻好像曾经发生过。在梦里,在前世。

同学家在半山腰,吃过饭后,林带安然去看一面山坡的竹海。午后的竹海,微微的风吹动千丝万缕的光星星点点鳞波荡漾,缓缓奏起绝妙的夏日之歌。侧颜的林轮廓分明如古希腊雕塑,此时林的全身笼罩在一圈圣洁的光晕中。安然想,这个笑容干净温暖的白衣少年能陪伴在身边多久。一生,永远。永远有多远。

? 夕阳的余辉下,林和安然缓缓走在最后,又远离了队伍。爬上一座高高的山丘,两个白衣少年脚踩青草地望着连绵的群山遥想外面的世界。清风徐徐,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耳边的风声,吹起安然的白裙黑发。林轻轻唱起一首歌,磁性的嗓音,白衣蓝裤,乌发如漆,眉骨清晰,眼眸深邃,侧颜高高的鼻梁卷翘的睫毛,深情婉转。此后的许多年这个情景反复出现在安然梦里。歌词里有白纱,相守,红尘,别离……

(三)

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精灵般撒向大地。学校围墙顶上落上薄薄一层青雪,他们第一次牵手,拥吻。安然又一次回头奔向林单薄但却温暖的怀抱。傻丫头,该回家了,再不回去又要挨骂了。每一次要林再三提醒,安然才恋恋不舍地回家。躺下后,不断地做梦,关于林,关于未来。梦见林攀上陡峭的山崖,采一把纯白芳香的百合放在她窗前。又梦见他们勾着手指行走在开满鲜花不断向远方蔓延的火车轨道上,悠扬的汽笛声忽远忽近。

安然的成绩下滑得厉害,老师已经看出了端倪,多次去安然家中家访,与父母深入交谈。家中对安然的管教更加严厉,放学回家晚十分钟母亲就会去校门口等,日记被母亲翻看质问,安然完全失去了自由。林也在有意无意的疏远她。课间不再找她说话,也不再陪她去街角最爱的那家奶茶店。

林在高二第二学期被家人安排退学入伍。林离开这座小城的那天,漫天大雪纷飞,许多同学去送他。这一别至少三年,出了校门难再有同学之间真挚的情谊。安然犹豫再三,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他说话。倔强又敏感自卑的安然终没有去车站送别林。后来听燕子说,林最好的哥们告诉她,林退学的主要原因是安然,让她安心准备高考。安然听后心中恻然,泪奔。

不久之后安然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快递,打开是厚厚一沓数学复习资料,地址是林部队所在的地方。安然心中瞬间温暖,甜蜜如初。

(四)

安然最终还是辜负了父母老师的期望,高考之后去了一所三流大学。失意的安然,性格内向得已经有些病态。除了同宿舍的同学,几乎不和其他任何同学有交往。周末的舞会,各种社团活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常常一个人在没课的下午去学校附近的一条街道行走。一条极其世俗的长街,似乎世间所有行业的小商小贩在这里都有代表。肮脏的旅馆外墙,白色窗帘蒙着厚厚的尘土。馒头铺里层层叠叠的大蒸笼冒着白汽,乡里来的老人扁担上挑着霎上一层白霜的甜柿饼,空气中弥漫着花椒大茴辣椒的调料气味。有点儿憧憬这种安稳的俗世生活。常常幻想在这人潮中出现梦里那张脸。和梦中人一起过红尘烟火的生活,一生,永远。

林在哪里。他还好吗。一个人时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他。秋天里,收到了林的来信。讲他们在部队训练的趣事,讲第一次离开家过节时如何想家想到流泪,讲思念一个人的味道……

很快到了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每天宅家的安然几乎与世隔绝了。一天下午,独自晒着冬日午后暖洋洋太阳快要睡着的安然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喂,电话那头是再熟悉不过的磁性嗓音。我探亲回来了,我在家,晚上一起出来走走。安然的心砰砰跳着就要出来了。

大学后的安然人身自由了许多。精心修饰一番后,去约定的地点见面。还是那个他,比以前壮实,更加沉稳的感觉,抑制不住砰砰跳的心,紧张、慌乱。在回家的路上,再一次牵起彼此的手,手心的温暖和记忆中无差,依然有如电流般穿过身体的甜蜜感觉,飘飘然不能自已。

早点儿回家吧,傻丫头。林送安然到家附近的路口,突然又趁安然不注意快速地吻下她的额头,安然跺脚撒娇假装愠怒,心中却已甜得化不开。和林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幻想有一部时空机能将他们静静锁在此刻的空间。和林在一起,安然好像不是安然,却又像是真正的安然。非常信任一个人,才会天真柔软如初生。恋恋不舍向家走,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直奔林的怀抱。一缕灯光打向的天空,同样的地点,纷纷扬扬的雪花如两年前那个冬夜一样不期而至……

?(五)

退伍后的林去了省城打工。毕业后的安然经家人安排顺利进入家乡县城一家事业单位。家人已软硬兼施,多次要求安然不要再和林交往。小地方的女孩子,有个国家编制内的正式工作,找对象还不是由着自己挑。某女八百度的近视,丑,泼,家贫。没考入编制时无人问津,后来考入编制后,她家门槛几乎被媒人踏破,几经筛选,最终和一位英俊、工作好、家庭富裕的男子结婚。类似的例子每天被家人反复灌输。

安然沉默不语,心中想,那样的婚姻有意思吗。婚姻到底是什么。安然绝对不会要那样的婚姻,世人口中富足、安稳,却如空壳般冷漠孤独的婚姻,那样过一生,想想都悲哀。只是心中如此想,却从来没有跟家人辩驳。二十三岁的安然终究还是一个胆小,懦弱,没有太多人生阅历的女孩子。她没有勇气放弃安逸的工作,缺乏为爱担当的魄力,没有独立安排自己命运的能力。更怕面对现实后纯真的爱情不堪一击。

林的母亲病重,希望看到儿子早点儿结婚。林提出来找个人去安然家提亲,说和。他好好表现,努力赚钱,让安然父母慢慢接受他。安然突然间就怕了,下意识地回绝。林黯然神伤。

不久之后,安然在家人的安排下开始相亲,去见一个个陌生的男子。没有哪个男子有林那样干净温暖的笑容,清新迷人的体味,都是让安然不会有任何感觉,甚至凭空生厌的男子。但是他们有优渥的家庭、工作。

如木偶般,安然的人生被人操控着,自己却无动于衷。

林终于忍无可忍,离开,断绝和安然的所有联系。二十三岁的安然,在林彻底消失后,厌食,失眠,体重迅速下降,一夕之间皱巴成了老妪。失去林的安然从此再也没有了往昔的鲜活。

(六)

一别十年,没有彼此的任何消息,仿佛那个人已从这个世界消失。每次回老家的安然都会去留下无数回忆的田间小径、漫长河堤、清冷拱桥走一走,追怀梦中人,向往记忆中那双笑眯眯的眼,那个笑容干净温暖的男子。十年间在各自的世界先后完成了和一个陌生人结婚、生子、离婚的过场。三十五岁,独自在外打拼的安然,完全褪去婴儿肥的眼角有了皱纹,形销骨立,优雅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人活着爱情不是唯一,还有许多其它可以寄托的人,事。

总是持续不断地梦见林,梦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找他喊他。冬天的雪地,夏天的深水,高高的山岗,长长的火车轨道。有时林木丰茂,酷热难当,有时山丘耸立,艰难攀缘。饥寒交迫,跋山涉水,极度焦虑,却永远只是擦肩而过,没有一次在梦中清清楚楚接近他,触摸他。遥远的他。仿佛不在这个世界。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

很久以后,在人群中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对方。林亦不再翩翩年少,身体倒是比少时健壮不少,常年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看上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子。彼此寒暄。心中依然微波荡漾,暖暖的感觉。看彼此的眼睛星星点点,有纯情,有温暖,有甜蜜,有无奈。

百般谴眷,彼此温暖,几乎忘记撒娇是什么的三十五岁的安然,跟林在一起俨然如孩子般撒娇、脸红。静静地听林心脏跳动的声音,依然是对方心中最重要那一个。只是,十年的时间已经将他们彼此的世界隔得更加遥远。她有她想过的生活,他不能给。他只想要一个陪伴他的妻子,她却已经不再适应去做某人的妻子,她更喜欢外面广阔的天地。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比十年前更不适应彼此。

相爱相杀,无数次争吵,用最剜心的话捅向对方心中,然后再和好,一遍遍痛苦地折磨。他们已融不进彼此的生活,就算深爱,又能怎样?脱离了现实的成年人的爱情,简直像一出笑话。

相爱是彼此成全,爱上一个喜欢自由的人,就放她去飞。不能给对方想要的安稳,就果断放手。不能以爱的名义道德绑架。婚姻的纽带,是两个人关于精神的***同成长。他们的精神,已不在一起,难以想象怎样去组建婚姻。

距离上次分手第十三个年头,他们再次分手。心中某一处犹如被突然抽空,只是已能坦然面对。不再远远地逃避,依然是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根线永远牵在彼此心上,此生此世在心间。更像是亲人之间的感觉。

冬天的第一场雪仓促地到来,很快积上厚厚一层,又一个洁白无瑕的世界。安然在雪地上轻轻画上心形,两边分别写下林,安然。

雪还在下,此刻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