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浪荡到天赋发光:「林怀民接班人」郑宗龙与当年观护人卢苏伟对谈

云门舞集新任艺术总监郑宗龙曾说,他的生命中有3位贵人,罗曼菲、林怀民在舞蹈艺术上引领和启发,第一位贵人竟是担任少年观护人30多年的卢苏伟。为什么?这位林怀民的接班人和生命恩师6年不见,两人的对谈充满人生的省思和感恩。

2020年初,上任云门艺术总监第6天,郑宗龙就带领云门舞者展开长达2个多月的欧洲巡演。演出的舞码「十三声」,灵感起源于郑宗龙小时候生长的艋舺街头。母亲告诉他,从前艋舺有一位传奇的卖艺人,经常站在街头说书,他一人分饰多角,忽男忽女,忽老忽幼,表演维妙维肖,人称「十三声」。郑宗龙将这街头的传奇幻化成一场声色缤纷、充满张力的舞蹈,整趟巡演下来,观众都忍不住起立鼓掌。「我很惊讶观众反应这么热烈,他们觉得这是认识台湾文化很好的方式,」郑宗龙说。

郑宗龙带领云门舞者演出的舞码《十三声》,在欧洲博得满堂彩。云门舞集提供

然而就在掳获欧洲观众的同时,云门舞集也被新冠病毒一路追着跑。郑宗龙一面带着舞者马不停蹄地演出,一面紧盯着疫情发展,小心翼翼地护着每一名团员的健康,终于在3月初,顺利完成欧洲巡演,但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多的不确定。因为疫情,云门取消了6月前所有的演出,每年7月的两厅院户外公演,也无法确定能否如期举行。

「会觉得挫折吗?才刚上任…」面对访者关心,郑宗龙一派轻松,

不会啊。这种时候就是关起门来练功,等到天亮了,我们就可以往前走了。

44岁的郑宗龙,有着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脸庞,斯文秀气中带着些许的街头气息,一小撮头发扎在脑后,标准的艺术家模样,却又比艺术家多了点邻家的亲切感。他跟交棒给他的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很不一样,林怀民曾说:「我是来自诗人和学者的家庭,但郑宗龙从泥里出生,我羡慕他。」林怀民的母亲要求他下课听舒伯特和贝多芬,郑宗龙则从小跟着父母四处摆摊卖拖鞋。从小他就在市井街头观察人生百态,摆摊的周遭,可能就是一家 *** 院,或一些小孩眼中奇奇怪怪的地方。郑宗龙小小的心灵,无法理解大人世界里的光怪陆离,他开始编起故事。这些街头的生命记忆,逐渐成为他创作的养分。

郑宗龙将过往街头回忆,化为创作养分。杨焕世摄

泥里出生的郑宗龙,的确有过在泥里打混的荒唐岁月。国中阶段也许是出于叛逆、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只是单纯喜欢交朋友,他跟一群「好朋友」学会了吸安非他命,浪荡、变坏,最后吸毒被抓。庆幸地,他遇到了当时负责辅导他的地方法院少年观护人卢苏伟。是卢苏伟,把郑宗龙从悬岩边拉了回来。

不像郑宗龙8岁就懂得自己报考舞蹈实验班,8岁的卢苏伟,因为发烧伤到大脑,连数字1到9都认得很辛苦,后来更是一路跌跌撞撞,7年考了5次大学才考上。卢苏伟终于在大学遇到了懂得带领他的教授,开窍之后,他成绩突飞猛进,也让他得以发挥独特的天赋,走上辅导青少年的路。在担任少年观护人的30多年中,卢苏伟辅导过3000多名迷途的孩子,郑宗龙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特别的孩子之一。

幼年时期的郑宗龙与母亲在溪边合影。云门舞集提供

4月初,郑宗龙刚结束居家检疫不久,坐在淡水云门舞集户外的一颗大石头上,等待他生命中的贵人,卢苏伟老师的到来。6年未曾见面的师生,相见的刹那,两人都有点激动。坐在落地窗前,他们谈起了30年前相遇的往事。郑宗龙,那个曾经是街头的浪荡子,如今已是老师心中「台湾的骄傲」。

以下为对谈精彩内容:

Q(郑):你在青少年时期曾经迷失了一阵子,你也是在这段期间遇到了卢苏伟老师,能不能谈谈这段经历?

A(郑): 我在国小毕业的时候,功课都还算很好。可是一上了国中,就不知道怎么了。那时候国中有分A段班、B段班,舞蹈班就被夹在中间。出了教室门口,右边是B段班,左边是A段班。很奇怪的是,下课的时候我们班的同学都不出门,我可能是街上长大的孩子,就喜欢去教室外面跟大家哈拉。下课最多人聚集的地方就是厕所,我在厕所认识了很多「好朋友」,那段期间跟几个「好朋友」学会了吸安非他命。我国二开始变坏、浪荡,舞蹈课也不上,正课也不上,到了国三吸毒被抓,就遇到了卢老师,从此每个周末都要去找他接受辅导,大约有2年的时间。

Q(卢):你怎么陪伴宗龙走过那一段迷失的岁月?

A(卢): 他是很特殊的状况,因为他的家庭很健全,父母亲很关心他。我那时候一个人要辅导450个孩子,很难个别辅导,所以我就带活动,分成几个小队,周末带他们去安养院、老人院、植物人中心等等,让他们动手做些事情。 我的理念就是做中学,做完之后分享。因为青少年是不给你管,不给你教的,所以我让他们自己教自己,这是一种体验教育。

宗龙在那些人里面是很特别的,因为来到我这里的孩子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兴趣,没有什么目标。但是宗龙很明确,他就是喜欢跳舞。这样的孩子对我们来说是比较容易辅导的,我们知道可以怎么帮他,怎么实现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