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tels
面对衰老的恐惧,每个人都会有。
夕阳中,许多老人自发地聚集在公园中,议论关心的话题。上海,2017
如何变老:面对衰老的人生,你会害怕吗?
序
近来,许多媒体、新媒体在报道贾樟柯新片《时间去哪儿了》时,都截取了他的一句话作为标题:唯独衰老不可医治。尽管文章内容更多在谈电影,这一标题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里的暗示很明确——衰老是人类最终极的疾病。
翻译家马振骋老师送给我们他翻译的《蒙田随笔》,米歇尔·德·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这位十六世纪的法国哲学家写过一篇很有趣味的“论寿命”:“人在自然环境中都会遭到种种不测,使原本的期望生命嘎然中断……寿终正寝,这是一种少见的、特殊的、非一般的死亡,不及其他死亡自然;这是排在末位的终极死亡。离我们最远,因而也是我们最难期盼的。”这是四百多年前的生死观,但随着人类越来越远离自然,活到“年老力衰”至少在较为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已经成为常态。
沈梅英,拍摄时88岁,退休。上海,2013
老年日间照料中心安排老人活动。上海,2013
在21世纪,衰老是最为普遍的身体经历之一,不论性别、族群、文化、信仰以及社会角色,大多数人都无法避免这一过程。在人们惯常的观念里,对于“美人迟暮”这样的臆像总是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惋惜。这种被文人大大书写一番的“淡淡的忧伤”背后其实是一个残酷的隐喻,即老年是一切“有价值事物”的对立面:青春、美貌、力量……在杨天乙2000年的纪录片《老头》中,导演大胆地说破了衰老背后的隐喻,社区边缘的墙根,一群老头为了排遣无聊而扎堆,日复一日,这幅图景说不上凄苦,却同样让人恐惧。
老照片。上海,2012
毕竟,衰老不仅是长出皱纹,或者肌肉变得松弛,也不仅仅是越来越迟缓的身体反应和越吃越多的药,它更是一次身份角色的重新定位。在家庭中,衰老的父母从供给者变成了依赖者,虽然在城市中,较大比例的老人群体并不需要子女的经济供养,而更依赖于他们在精神上的关怀。在社会中,老年群体在离开工作岗位后,也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部分话语权。因此,活到年老力衰的可能性不在是人们求之不得的幸运,而是早早就备受恐惧的经历,并且,大众媒体还在有意无意地扩散这种恐惧,从“孤独”、“留守”之类的苦情报道,到嘲笑或自嘲保温杯的使用,“老”字成了一种弥散的恐慌。
吴佩贞,拍摄时79岁,退休。上海,2012
“我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我承受,(希望)天主收我……我要归根结底要灵魂得救就好了。”
绕平如养的猫。上海,2017
饶平如,拍摄时95岁,退休,在爱人去世后用连环画形式进行追忆,并出版了《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上海,2017
“关于生死,对死亡我思想都有准备,死亡也是一个事情,而人生大事是要有准备的。我老伴去世之后,我就买了一个墓穴,墓碑也刻好了,但她的骨灰还没葬下去。我跟孩子们讲,等我去世之后,把我的骨灰和(老伴的骨灰)混在一起,两个人葬同一个穴。不过我看过,(一个墓穴)两个人的骨灰是装不下的,怎么办呢?我说,把我们俩的骨灰放到一起,二分之一带进去,其他二分之一往黄浦江一洒……开追悼会用的挽联如果叫别人写,不一定合我的意,所以我自个儿也写好了——应笑不负此生——我跟孩子们讲,我死了,你们别哭,我已经蛮幸运,95岁了,还没死,应该笑。”
心态
我不敢说,饶平如先生就不畏惧死亡了,我想这世界上可能没谁能真的不畏死亡——这同时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但选择了接受终将死亡这一事实,我看饶平如先生活得反倒更有滋有味,没有什么需要避讳,也就对自己的人生拥有了主动权。94岁高龄(采访时间:2017年)的他,在电子钢琴前坐下,执意要为我们弹奏一曲。钢琴前摆满了他获得的各种奖杯。他却很自知:“我弹得不好,他们是鼓励我那么大年纪了还弹琴,所以颁发给我一座‘音乐梦想奖’。”历经岁月洗礼,曾经的战场早已不在,过往的战友也一一离开,若不是这份积极向上的心态,又岂能在晚年活出这样的精彩。同样对人生抱有积极心态的伍丽天,自学绘画,信手拈来,就连中药的包装纸都可以是她的画纸。牡丹、南瓜、藤蔓……这些她从窗外即可看到的植物在她笔下晕染开来。早年因为时代原因而辍学甚至各种绝路逢生的艰辛过往,终究成为她笔下的红花绿叶,记忆犹新,哀愁不再。“真正到我了我这岁数,快要死去的人,活一天就等于赚一天。”
伍丽天,拍摄时83岁,退休后自学绘画,自己在癌症康复中,却变卖房产捐给希望小学。上海,2012
“我这个命,以前算命先生说我一生都很坎坷没有顺利……我总觉得我已经心理能承受了,习惯性的承受,不成功再来第二次,也不生气也不着急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总会成功的。但是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发现,常常绝路逢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都会出现,我已经觉得前面没有路了,到时候它就又通过去了,所以我不太着急了,我已经知道了,过不去就过不去,天塌下来头顶着,我就这么个心态。”
手写的老乐谱。上海,2012
沈美宝,拍摄时91岁。不识字的她信仰天主,为了读《圣经》,老来开始学识字,拍摄时居住在市郊一处教会主办的养老院中。上海,2013
学习
97岁的费鹤年、96岁的徐曼倩(采访时间:2012年)早年都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两人一个求知欲旺盛,一个动手能力很强。费老在73岁那年还因探亲前往美国,“顺便”又上了一次大学,主修美国历史。而在一次交大老校友自发组织的咖啡会上,这些20世纪30、40年代毕业的老人,个个精神抖擞,甚至都令年轻人汗颜。本以为上了年数,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就自然会下降,却没想到,竟也有这样一批老人,对操作互联网、Photoshop、Skype这样的新玩意儿熟练得很。也许,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和年龄并没有太大关系,反而事关早年形成学习能力和自身的好奇心?我不禁想到,我们这一代身处“网络时代”的青年,在我们老去时,是否也能像这些老年人那样接受更新的时代和事物?重要的,并不是现在你懂得如何操作手机和电脑,而是你是否拥有学习的能力——这才是不会随着时代变化而淘汰的根本。
费鹤年(右)与徐曼倩(左),拍摄时分别为97岁与96岁。上海,2013
“反正是时代在进步,那么你们要跟着时代去进步了。我们就是这样,要跟得上时代。”——费鹤年
金伯承,拍摄时88岁。曾为中美上海施贵宝第一任副总经理。上海,2012
陈良廷(左)与刘文澜(右),拍摄时分别88岁与87岁。著名翻译家,夫妇俩合译作品包括《马耳他黑鹰》《教父》《儿子与情人》《萨马拉约会》《考德威尔中短篇小说选》《奥德茨剧作选》《纳尼亚传奇》。此外,陈良廷还翻译了阿瑟·米勒的《都是我的儿子》、田纳西·威廉斯的《热铁皮屋顶上的猫》,并与人合译了《汤姆·莎耶出国记》《乱世佳人》《爱伦·坡短篇小说集》《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上册)》《尤金·奥尼尔的剧本:一种新的评价》等等。上海,2017
张芝,拍摄时88岁。新中国第一代女性播音员,现在依然经常参加各种演出。上海,2017
伍丽天的绘画,上海2012
知足
费老和徐老夫妇俩都曾饱受动荡时代的磨难,但费老却反复叮嘱我们:“过去的事情别再拿出去说了”。尽管从夫妇俩的生活里已经看不到过去的痕迹,这种谨言慎行的态度,兴许也是岁月留给他们的难以抹去的印迹吧?当夫妇俩陶醉于iPad里播放的老歌《金发中的银丝》(Silver Threads Among the Gold),不时哼上两句时,那种对生活的知足常乐着实令人感动。正如费老所说,“只要记得今天是属于我的,管他明天呢!”同样的话,曾在小学任教的张宗德也说过。时代留给他的磨难让他如今都不愿意再去看纪录相关历史的电视节目,“我现在感到很幸福,今天过好就是好,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管它明天呢!”曾经翻译过很多蒙田的作品的马振聘老师则引用蒙田说过的话:身体上不痛不痒,思想上不思不想,便是最大的快乐。“世界上快乐的事情很多,倘若你想每一件都沾边,那是不可能的。我主张让快乐的事情找上你,而不是自己拼命去追求。”
“生命就像一条河,人不活到最后一天,是不知道自己将如何结束的。”?马振聘老师这么来描述他对年龄的理解。一切没到终点尚无法定论。这番笃定在很多次与老人的对话中都能感受得到。尽管老了,他们并不着急。“现在的年轻人,’能量’太大!”马老戏称。尽管“看不惯”,但马老也能处之泰然。在他心底,他相信时间会把值得留下的事物留下,冲走那些杂质。一切只是时间问题。郑时龄院士回忆自己年轻时,“机会少、诱惑也就少,而现在时代不同了”。可能正是因为他们过去选择不多,他们如今反而更能淡然面对得失和生活的错综复杂。对待过去与现在,他们都持着一颗平常心,没有谁真的觉得自己“了不起”,也没有谁真的还在计较过去受过的时代苦难。他们的生活似乎本应如此,接受命运的安排,也就拥有了内心的安定,便也能够用心去生活。
马振骋,拍摄时82岁。依然不停工作的法语翻译家。上海,2016
“所以这个呢说是都这么说,都由不得你自己,你说对不对?所以(蒙田的哲学)就劝人家对待生命很坦然……他说的最好的一句是什么?(我觉得是这一句,)死亡就是谁都有可能,70岁的人不见得比30岁的人早死。”
郑时龄,拍摄时71岁。建筑师、规划师。上海,2012
“年轻时出国总在赶路,到处看看。年纪大了,反而不着急了,宁可坐下来喝一杯咖啡而不是赶着去看风景。”
白丽诗(Betty Barr),拍摄时79岁。英国人,抗日战争时曾经历过日军在上海的集中营,20世纪70年代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担任外教直至退休,拿到了中国的永久居住证,自认为“根在上海”。上海,2012
“只要你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做,身体健康,交一些同龄或年轻的朋友,变老没什么大不了的!”
个体
这一代的老人们大多都经历过那段动荡的时代,对每个人造成的影响各有不同。一些“出身好”的幸运者,相对受到的磨难也就少一些。但不论是从军还是在国营单位工作,可能直到改革开放、甚至直到退休在家,他们才开始有一些“私念”。曾在上海第七印染厂从事布料图案设计的肖星伟,1960年进入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习,和大画家陈逸飞是同学。也曾学过油画与国画的他,毕业时被分配到了印染厂,便开始了每个月画六张图案的“工艺美术”职业生涯。除了花朵,梯田、拖拉机、光芒四射的天安门……他都画过。“这些都是政治需要,我们要为工农兵服务。”直到2005年,他才第一次拿起画笔“为自己画”。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在单位时,我们是国家的人嘛,现在我属于自己了,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完全自由开放,没人管我了!”
肖星伟,拍摄时74岁。从印染行业退休后重拾画笔为自己画画,并多次举办画展。上海,2013
邵津骅,拍摄时80岁。年轻时曾为上海船厂工程师,螺旋桨制造专家,退休后爱好制作船模。上海,2012
群体
步入外滩附近的豫园万丽大酒店,电梯坐到顶楼,再穿过一道小门,拾梯而上,隐约就能听见悠扬的乐声。乐声越来越清晰,你便抵达了楼上的酒吧,一群打扮入时的老人正在这里翩翩起舞。舞台上的乐队、歌手也清一色都是老年人。一位身材高挑、形体优雅的老奶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她曾经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家人全都不在国内,每个月在这个酒吧的集会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次重要的社交。和她一样,多数老人都喜欢生活在群体中。在乌鲁木齐中路上的1919咖啡馆里,上海交通大学的老校友们经常集会,相约一起吃早餐。也有老人因为退休以后发展的个人兴趣找到了新的朋友圈。比如热爱骑行的张宗德现在来往的也是同样像他这样喜欢骑车的老人。曾从富家千金一落千丈沦为烟草厂女工的顾如梅,自从在老年大学读了写作班,她在自己家里办起了写作沙龙,每周两天举办活动,成了“沙龙女主人”。即便是总说自己没时间、通常独自工作并不与同龄人来往的曹鹏,也许喜欢的是与比自己小几十岁的青年人和孩子交流。站在人群中,也许才是他找到自己的时刻。
每周日下午2点开始,上海豫园万丽酒店顶楼的夏威夷舞会成为“老克勒”们重要的社交场所。上海,2017
夏威夷舞会的明星。上海,2017
夏威夷舞会。上海,2017
顾如梅,拍摄时85岁。在老年大学读了写作班,并出版了自传。上海,2012
上海老年大学。上海,2012
虹口公园(鲁迅公园)有着丰富的老人生态,下午,一些老人带着乐器来演奏,总能引起一些围观。上海,2017
虹口公园中一些老人自发形成了不同“社团”,在公园的不同区域活动,练习二胡的老人们占据了茶室门外的长椅。上海,2017
在虹口公园打羽毛球的老人。上海,2017
曾经是上海租界内最大公园的复兴公园,则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法式公园,如今也成时髦老人们热爱的去处。上海,2017
复兴公园内的“长寿合唱团”无疑是一张名片,许多已经因拆迁搬去市郊居住的老人每天还会不惜穿越整个城市来参加合唱,他们有专职的伴奏和指挥,还有人负责手抄歌谱。上海,2017
复兴公园的大草坪边则是萨克斯风学习者的“领地”。上海,2017
复兴公园的中央大道上,一端是练太极的老人们。上海,2017
复兴公园的大道另一端,老人们成双成对跳着交谊舞。上海,2017
事业
“退休”对于有些老人来说大概是一个生词。今年刚步入古稀(采访时间:2017年)的曹景行,是家喻户晓的主持人,最近刚参与了“两会”的报道。关于“老”,其实早在2005年时,曹景行就已经感受到了。那年夏天,他去清华大学拍摄新生军训,一个小女孩见到他便以“爷爷”和他打招呼。那是他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尽管如此,曹景行对工作的热情可丝毫不亚于年轻人般。2009年,在他62岁时,他向凤凰卫视请辞,决定“单干”:网络电台评论员、电视台特约记者、学校指导专家、一年跑15个国家拍摄电视节目……这位老年“自由职业者”的活可不少!这些还不够,每天清晨或深夜打开朋友圈,我总能看到昵称为“老曹”的朋友正在“刷屏”。动辄50余条甚至近百条的转发信息,是曹老最新的试验——“我觉得微信也可以变成频道,也就是由我一个人主持的频道。”每天他都会把自己认为值得看的内容集中转发,这样已经实践了近两年。据他估算,用于微信的时间每天都能有5、6小时了。当然,他是懂得使用零星时间的人。
曹景行,拍摄时70岁。主持人,上海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上海,2017
“我吃饭很快,我不需要太多的复杂的东西。我吃很简单,衣着都很简单没什么,生活没什么累赘的,其他时间都放在这个书房,这是我最大、最奢侈的东西了。”
耄耋之年的低音提琴家郑德仁在上海音乐厅为星期广播音乐会指挥低音提琴演奏,20世纪90年代初,和平饭店酒吧重新开始接待外宾时,他参与组建了一直老年爵士乐队。上海,2015
同样忙碌于前线的82岁(采访时间:2016年)的马振聘老师,他是我国重要的法语翻译家。他在退休之后还曾翻译过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的书《人都是要死的》(Tous les hommes sont mortels),而他最为人所称道的是作为蒙田作品的译者。“蒙田曾说,人不活到最后一天,你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的。”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精神支柱,马老每天伏案,笔耕不辍。
已经92岁高龄的指挥家曹鹏(采访时间:2017年)仍然活跃在工作前线。在女儿的支持下,他创办上海城市交响乐团(下称“城交”),指导非职业的音乐爱好者和孩童。“不工作时,我脑袋里也都是音乐。”两年前一次在杭州的演出,他第一次感到体力不支,但他竟然坐在轮椅上吊着针也要上台指挥。就在演出高潮之际,曹鹏突然激动得站了起来,一位当地摄影记者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这种对事业的执着追求,恐怕很多年轻人都无法匹敌。有时,我也不禁会想,这些充满智慧的老人,面对工作迟迟不愿意停下,究竟是享受工作的乐趣,还是害怕停下的寂寞?也许两者皆有之?
用心
“质量不让步,作风不迁就”,这是曹鹏的人生准则。也就难怪,他所指挥的城交虽然非职业乐团,水准却并不亚于有的专业乐团。在采访过程中,老人们对事事的认真态度令人感动。拜访中国建筑学专家郑时龄院士之前,当时已经71岁(采访时间:2012年)的他已经发来关于自己的文章让我们提前了解,他自己则事先仔细读了采访提纲,还把提纲都打印了出来。“答应别人的一定要做到”,这条原则在他从未变过。而就在不久前,我还在浦东民生码头举办的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的展览上,见到郑时龄院士正在听两位策展人汇报工作。那绝非“走场”,也并非为了“自拍”发朋友圈。比起很多“高效”的年轻译者,经验丰富的马振聘教授每天却只翻译两三页,为了确保翻译的准确,急不来。“我做事情要有一个恒心,每天做、每天做。”治学的严谨和工作的用心态度正是这样一代代流传下来吧。
曹鹏,拍摄时92岁。指挥家。上海,2017
“和音乐在一起,和年轻人在一起,和家人在一起,此乃吾幸福之源……我天天在劳累,天天在收获,也天天在享受。”
时间
联系上著名配音演员曹雷是2017年3月份,而真正带着相机按响她家的门铃,已经是10月底,77岁(采访时间:2017年)的曹雷老师日程之忙碌,非常人可以想象。尽管从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退休,但是她还持续在为译制片配音——虽然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人们已经习惯了观看原版片加字幕,但二三线城市还是有人在看译制片。除此之外,曹老师也重新回到话剧舞台,她扮演的宋庆龄可谓形神皆备。随着朗诵的升温,曹雷也不断接到在舞台上朗诵的邀请,她还携手俄罗斯钢琴家安德烈·皮萨列夫(Andrey Pisarev)发展了一种朗诵与音乐合作的形式,从柴可夫斯基的《四季》组曲到《一夜肖邦》,曹雷在音乐会前通过朗诵的形式把中国的听众引导入俄罗斯的音乐世界。在最近的一次演出中,曹雷用自己在某档电视节目中赢得的奖金为上海市盲童学校的孩子们买票,她说,这些盲童实际上是最好的听众。
在曹雷老师家中,她拿出日历来,可以看到10月几乎都填满了,为了让她偶尔休息一下,她的先生李德铭必须提前两个月安排好两人的旅行计划,比如刚刚过去的七月,他们就在地中海的邮轮上度过了两星期。凡是走进曹雷家的人,都首先会被玄关一面磁板所吸引,上面贴满了世界各地名胜搜罗来的的冰箱贴,这都是他们旅行时的收获。忙碌的日程背后,是曹雷老师对时间的珍惜。在许多媒体报道中,她被称为“活了两辈子”的人,20世纪80年代初,曹雷刚刚从十年浩劫中缓过来,重新回到热爱的表演事业时,竟被查出了恶性肿瘤。接受手术和住院康复期间,曹雷努力地和病友们寻找点滴欢乐,但出院之后,她依然对生命有了紧迫感,当时单位打算照顾病退,而她却要求调到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当专职配音演员,在幕后继续她热爱的事业。
对于人们想象中赚够了钱早早退休的美好愿景,曹雷老师就问一句话:“退休以后干什么呢?”——“在40多岁得了癌症时,我以为这辈子就到头了,没想到后面还能有一辈子。”对于现在这些“感觉是捡来的”时间,她认为必须花在真正想做并且有价值的事情上,“就像是失而复得的东西会感觉特别宝贵,这些时间也是如此,但宝贵的时间难道就用来整天躺着、想办法吃好的吗?——吃多了还血糖高呢。所以活着要有意思,要干点什么,才会觉得一天没白过。”
曹雷,拍摄时77岁。著名配音演员。上海,2017
“我是从事声音艺术工作的,到这个年纪,只要自己做得动,(就尽量去做那些)自己想做而过去没有机会做的事情……我觉得,活着要有意思,要干点什么,才会觉得一天没白过。”
曹雷老师的日历。上海,2017
以上文字中“序”、“身体”和“时间”三部分为我撰写,中间部分均为李君撰写。对于这篇报道的形式,我们原本有着更高的目标——类似摄影师罗伯·霍恩斯特拉(Rob Hornstra)和作家兼电影制作人阿诺德·凡·布鲁根(Arnold Van Bruggen)在2009-2013年合作完成的《索契项目:高加索地区的战争和旅游地志图集》(The Sochi Project: An Atlas of War and Tourism in The Caucasus),不过遗憾的是,最终我们只能做到现在的样子,其实,每个人的故事都远远不止写出来的这么几句话,希望之后还有时间沉淀,把更多有意思、有启发的内容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