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福的人物自述
不谙世事,难说评书。父亲原来不同意去学相声,他希望我上学、从商。这话说得有点远了——我父亲起先也不是说评书的,他是学生出身。我家祖辈经商,我大爷是铁路段长,二大爷是天津市的邮局局长,我父亲那时候就算是大家庭的公子哥。后来老人没有了,生活困难了,就得找谋生之路。我父亲从小就喜欢京剧,后来又喜欢上了评书,所以就拜了我师爷。我小时候环境也不好,生活很苦,受他影响,就想干这个。后来老一辈觉得我是这个材料,我父亲一看,没办法,干脆就干这个吧。
我们那时候是挣“天儿钱”,歇一天三天上不来座儿。那可真是神仙老虎狗,赚钱后舍得花着呢——当然不是胡花,与朋友们吃顿饭,或者听说谁有困难就看看去。另外在那时候,像张寿臣、我师爷他们都抽大烟——建国后都戒了——钱来得快去得也快,那种社会就这样。当时觉得,干这行地位是低,但在台上表演的是艺术,下台以后对别人恭而敬之,你尊敬我,我也尊敬你。你演出,他有乐趣,你不伺候他,他就没有乐趣。以后你到他那儿去,他也得服侍你,因为他干的就是那个工作。但你不能小瞧他,否则你没有道德,人心嘛,对不对?这是互相的,人是一样的,只有劳心劳力之分。就像做生意,你赚钱的时候得对别人表示恭敬。哪怕人家就买你一块钱的东西,你也得客客气气,人家下次才会往你这来,那是礼。所以说未曾学艺先学礼,你教别人的时候,你不会做人,你的作风本身就不正,那教别人能好得了吗? 这就和上学一样。遇到不懂的事情怎么办?问啊,查书啊,不能一知半解。有时候我和老观众在一起,人家给我挑毛病。嗬!我高兴,这比请我吃顿饭强。有句话叫礼贤下士,说着容易,可有时候不好问着呢。走在马路上遇到点事儿,我就寻思:这人怎么这样啊?他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在街上也好,在饭馆也好,别人聊闲,你听着,这就是知识。我第一次去沈阳时,走在街上,听人家喊:“夜壶苞米。”就纳闷:夜壶是尿壶啊,怎么和苞米放在一块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喊的是“热乎苞米”,有当地口音,我听岔了。《聊斋志异》里有很多字,我师爷、我父亲都是另外一种读法,到底对不对呢?就得问。可是我怎么问?像咱们平常那样,你问我,然后我就告诉你了?不是那样,不好问着呢。“爷爷,您这个字怎么这么念呢?字典不是那么念。”我敢那么说吗?不敢。好容易小心地绕弯说出来了,他问我:“你那意思呢?好啊,能耐还没学会,学会挑毛病了!”他得骂完了之后才告诉你答案。回头你去印证,还真是这么回事。就得碰钉子,碰了钉子之后长见识。
“老板”与“先生:正式称演员为“先生”的,就是说评书的。说评书的祖师爷是谁?是孔夫子。说评书的人,讲仁义,说道德,谈古论今,因此称“先生”。光会骂街,谁能称你为先生?所以说,不是一个人在那白话就是评书。 正式的回目有431个,不是拿过来都能说,那得多大能耐啊?把《聊斋志异》看透了,未见得说的了《聊斋志异》的评书。我师爷的师父是清末的秀才张智兰,他把《聊斋志异》变成白话再加以讲解,到我师爷那时慢慢发展成了现身说法式的,才有了生、旦、净、丑等人物刻画。他连学习带钻研也就能说51段。可是我经常听他说的也就是三十几个回目。我父亲根据自己的擅长再发展,丰富了一些书目。我师爷当初说过,你想学陈士和?从你“洗三”(出生后第三天)那天,到你“接三”(去世后第三天)那天,学“死”了,你也不是陈士和,你能把他的东西学成后再变成自己的,就行了——就是这话,你得根据个人的天赋有所发展。所以我学了我父亲和师爷,根据自己的爱好又多加了一些内容。《今古奇观》我整理出来几段,《夜雨秋灯录》整理了几段。并不是说整理完就能拿出去说,还得经过实践,观众听了得满意才行。你得先在台上说美了,才能叫观众听美了,如果让书“捆”住你了,那观众听着能不别扭吗?
评书前景:为什么现在评书不行了呢?原因在于把赚钱当目的。开书场能赚多少钱?听说北京有书场,一礼拜演两天,上不了多少座,一张票二十。现在开个茶社,演出时上个花篮又是多少钱?评书不会灭亡,但首先不能把赚钱摆在第一位,有人为了赚钱可以把人格丢了,那就继承和发展不了评书。我的想法是,为了艺术,可以吃些苦,但心中能够知足常乐,你得知道自己怎么活着。哪怕我一个月就拿几百块钱,成天吃麻酱面,我也能吃得挺美。因为我有精神寄托——看书、研究艺术。不能拿经济去衡量人,没有钱不算穷人,没有知识才是穷人。知足常乐,自得其乐,助人为乐,这就是我的人生乐趣吧。
媒体认识:真正的评书现场演出一般人看不见了,只能通过电台、电视去欣赏。其实评书很需要借助媒体,但要互相尊重,不能说谁去适应谁。真正的评书,好的东西不能丢,也不会丢。 说了六十多年《聊斋志异》都不觉得腻。1970年,我转业到工厂去了。1980年落实政策后,当时市文化局的刘瑞森局长找到我,叫我回来说书。可我在工厂混得不错,而且“文革”时我那一箱子书都交上去了,书都没有了。我就告诉局长说我不干了,您别找我了。当时他说了一句话:“立福,你说你不干,是气话,你要说你不爱评书,我不信!”就这一句话把我给说哭了。为什么?就是你问我的,腻吗?不腻。我是把它作为一个精神的支柱,因为这里面有无价宝。说《聊斋志异》,学《聊斋志异》,通过学评书,我知道我怎么活着。过去上座儿少的时候,有人说你看人家怎么怎么着,我说我要是光为了赚钱,就不干这个了。
金钱的观念:无所谓。人的一生几十年,今儿赚钱,明儿死了,如果被金钱牵着而迷失了自己的本心,那活着也是受罪。
2010年,耄耋之年的刘立福在天津中国大戏院举办评书专场,当时他登台说了90分钟的《聊斋》名篇《张鸿渐》,让很多评书迷印象深刻。2011年,刘先生受邀在和平文化宫登台多次,虽年事已高,却常常在博客中记录自己的演出心得,令人钦佩。他写道:“《聊斋志异》是我的精神支柱,只要身体允许,我永远不告别舞台。因为我说了一辈子的评书,太爱这门艺术了。但很可惜,现在的市场环境很不理想,将来评书的发展方向谁也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