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月夜蛙声

走出小屋,踱步后山田野,墨蓝色的天空,月色朦朦,星斗满天,南来的风轻拂脸颊,点点萤火虫乍隐眼帘,闪烁在这初夏的夜晚。脚下的这片土地,处处散发着绿色的清新气息。我赤足去触摸感受真实纯朴的夏日风情。捧一把田野水,洗去白日来的身心尘土与倦意,仰卧在湿润的田埂上,独享这自然的一隅。漫萦耳际的是各样音色音调的蛙声,这蛙声交织成和谐的交响乐,惹得我身上的每一条在白天里绷得紧紧的神经此时都惬意地解散开来,思绪也开始随意地漫游着。

出生贫苦农家的儿子,我的童年很大一部分岁月就是在这片朴质的土地上度过的。孩提时玩耍的最好空间便是附近的田野,尤其是在夏夜,在庄稼地里,有凉爽的空气,有映着月色的溪水,而那漫耳的蛙声更是孩时最喜欢的声音了。或在阡陌上轻轻地蹑步,那些灵巧的蛙儿便扑呼扑哧地或跃入稻田或跃进水中或隐进草丛中,幼时的心里便涌起一种侵犯他物后自恃王者的骄傲。这骄傲自然幼稚得可笑,但那时却是那般得激奋人心。

回想童时的快乐,倾听今夜的蛙声,我不敢掩饰长期以来藏在心灵深处的一份遗憾。那些年,家里总养着成群的鸡鸭,于是每当黄昏归来后,落日西斜,父母便要我去钓蛙来喂鸡鸭。

同行的还有三三两两的旧时伙伴。工具是一细小的短杆,粗毛线之类的钓线,系着蚯蚓作诱饵,盛蛙的是用一种白色塑料膜制作成的用钢丝扎成的窄窄的口儿深袋。青蛙是种容易上当的动物,一条小小的蚯蚓便可使它们投身“维谷”。我们常常不用多长时间便可满载而归。

归家后,唤来所有的鸡鸭,一把一把地把青蛙从袋中揪出,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是齐哄而上的大嘴小嘴一起抢吃争食,昏死的蛙来不及醒来便进入鸡肚鸭喉,有些许青蛙挣扎着奋力又蹦了几蹦,但终不及鸭掌快,活生生地被撕碎,被吞噬,幼时的心里却并没有从中醒悟到什么,没有一丝的负疚感,相反地当贪得无厌的鸡鸭仍围住我的四周,啄着我的裤管,企望着再给它们施舍时,我有时觉得钓来的青蛙欠少。

有一种水蛙比普通的青蛙大,是可食的鲜美动物,夏夜捕捉水蛙是我少年时代的一大癖好。往往是做一个长柄网‘罩,手执着手电筒,轻声地走在铺满青青绿草的溪畔潭边流旁,水蛙会毫无警备地盘坐在草地上,呜叫着。待手电筒刺眼的光忽地罩住它时,它已无法知晓往哪里逃遁,就这样束手被擒。

想起五年前,我还是这所学校的一名学生,一个星期六的夜晚,我和另一位同窗学友就在我现在置身的这片田野里捉水蛙,那晚竟一连捉回了五六只大胖水蛙,我们用红色的塑料桶装着,带回校园,经过学校门房时,被又胖又矮的看门老头发现,怒斥体罚了我们一番后,他那充满贪婪神气的视线落到了那只红色的塑料桶里尚惊吓未醒的水蛙上,“没收!拿来。”他喝令着,我猛然感到,水蛙不能落进这样的老头肚里!于是佯装不小心脱手,塑料桶“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桶中的水蛙跃蹦而逃。老头急得大叫,忙弯腰想捉住一二,怎奈笨手笨脚的一番动作,却一无所获。

我庆幸那五只水蛙的逃生,也从此再没有捕捉过水蛙,想法中有一种自我解释,那就是,生于自然,食于自然,且利于自然的水蛙,不应该成为人们的肚中食。

我是不吃水蛙肉的,连一滴水蛙肉汤都未曾沾口,每当看着伙伴们啧啧不已地享用水蛙肉时,我就一个人避开,信步去田野,既没有想什么,也不做什么,只是散散步,看看星和月,听听这初夏的蛙声。

记得去年五月的某日,到一家宾馆去赴酒约,餐桌上摆满了各色风味的山珍海味,正想着今天可以大开牙祭时,一美丽大方的小姐端来一盘汤,放在圆桌中央,用甜甜的口音介绍说,这是本店主厨师傅的绝活-清蒸水蛙汤。我仔细一瞧,汤面上确实正露出一小截水蛙胖腿,腿上布着几点黑色的斑。那腿在散发着香气的汤里浮动着,我感觉它是在剧痛地蠕动着。一股恶心的味儿翻动我的肠胃,空空的肚子竟大口大口地呕吐着白水,脑子里刹时浮现出幼时喂鸡鸭时那些蛙的惨状。不但那一餐没吃上一口,竟连续几天食欲锐减。

其实听取蛙声的最好时机正是在这初夏,新生的蝌蚪刚刚脱去尾巴,加入幼蛙类,各种虫类也竞相出蛹,保证了蛙的食物来源。待稻秧日渐长高,农民们开始往田里大量施用化肥农药,蛙的数量会大量削减,于是蛙声便不能如此时这般惹人眷恋。

我曾在某个夏末的夜晚走过一片田野,稻秧胀得鼓鼓的肚子,月也朦胧,星也灿烂,却听不见成歌的蛙声,只是偶尔从水底传来一两声水蛙的压抑舌噪,那蛙声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凄凉,似乎在诉说着孤独无伴的悲哀。

今夜这美景,这美妙的蛙声,错过了,会很惋惜,还是让我一次享个尽兴,一次听个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