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岁的许巍,变了:曾经爱听许少年,再听人已到中年

在尝过苦乐悲欢后,许巍没有成为崔健,穿过幽暗的岁月,他成为了一个发着光的普通人。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少年,如今也行尽天涯静默山水间,归顺于平淡的生活,追寻着那道属于自己的光芒。

暌违已久归来,他不再是少年,却也不是庸常的中年人。

在旷野,那些惶然与不甘都已远离,剩下的只有静谧,52岁的许巍终于可以睡得好一点。

1990年,崔健在西安唱了一首歌,叫《一无所有》。“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那是激情又充满诗意的年代,人们痴迷地追求知识与艺术创作,音乐更是人们表达自我的方式。

中国的摇滚乐,在这样的环境下应运而生。

严肃板着面孔的时代,崔健的阵阵嘶吼让台下的观众陷入了疯狂中,这其中便有许巍。

他站在人群中,听到崔健的一声呐喊,瞬间战栗不已,心想:原来歌还能这么唱!

呐喊过后,有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已在少年的内心发生着改变。

22岁这年,许巍感觉生命有股狂热汹涌而来,当看热闹的人群远去,他决定用一生的时间去玩摇滚乐。

2019年夏天,合肥滨湖国际会展中心场馆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上万人的到来只为一人,他的名字叫许巍。人群的嘈杂很快停止,灯光暗了下来,听众们都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舞台中央的巨大蓝莲花开始旋转上升,气氛静谧,仿佛大家都在屏住呼吸期待着什么。许巍出来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平和而淡定。放大的现场镜头里,他的皮肤有些粗糙。

“当我平静时,我发现这才是正常的状态。我作为普通人,所有的东西跟别人都是一样的。”

舞台上,他多数时候弹着吉他浅浅吟唱,唱到尽兴处会跑到吉他手李延亮身边,对弹一段solo,气氛明媚温暖。

《无尽光芒》中包含10首歌曲,词曲创作都由许巍一手打造,“有感而发”是他做该专辑的初心,专辑没有主打歌。

愿所有的悲伤

都化成喜悦的力量

就像你爱这世界

你无尽的光芒

当最后一首歌唱完,舞台背景显示出《无尽光芒》的专辑封面,一轮红日悬挂在地平线上。

全场大合唱的时候,镜头随机给观众特写。很多人的穿着都“不够摇滚”,甚至有些普通,从高处看去,一片光海。没有人站起来,没有人说许巍牛逼,没有人喊摇滚不死……一切都在静静流淌着,回韵悠长。

其实2012年到2018年这六年时间里,许巍并没有闲着,创作无时无刻都在进行。

新专辑里10首歌的灵感出现在车上、飞机上、火车上……只要有感觉,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创作。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少年,如今也行尽天涯静默山水间,归顺于平淡的生活,追寻着那道属于自己的光芒。

他像毛姆笔下的查尔斯,“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可33年前的许巍,并未如此平和。“我觉得我一定要做崔健这样的音乐,我要像他一样,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我想尝试。”

许巍的人生,从18岁开始是反叛的。

18岁之前他生活在父母的期望里,考上大学,进中科院是父母给他定下的目标。可许巍只想做音乐,和所有想要表达自我的年轻人一样,他也买了一把吉他。在高考前,他背着吉他离家出走了,开始了走穴演出的生活。

从福建到广州,许巍跟着搬运工人一起坐大卡车,又要帮着搬乐器。从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当天演出完连夜拆台,再坐大卡车去下一个县城搭台。

选择梦想像是选择了一种困窘,饿的时候一天吃一顿。那年他18岁,不曾觉得痛苦。许巍把那段日子,看成是动荡的岁月。

之后的他在西安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取名叫“飞”。同年12月,他们举行了首次公演,获得不错的反响。

遗憾的是,尽管人们对这个年轻的乐队一度充满了期待,他们还是解散了。解散的原因很现实,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音乐与梦想。原本五人的乐队,最后就剩许巍一人。他陷入苦闷之中,在一种极度无奈和近乎绝望的心境下,写出两首作品《两天》和《青鸟》。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粗粝的躁动中,是迷茫与不甘。1994年,许巍带着这两首歌的小样,去往北京,他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崔健那样的摇滚歌手。很快,红星音乐生产社签下了许巍。他的《两天》与崔健的《一无所有》一起被收入《中国当代诗歌文选》。

正在他意气风发,红星音乐的老板陈健添,跑过来跟他说:“你形象一般,你不像郑钧那么偶像,想要把你捧红太难,而且你的音乐太另类了。”

这一年,窦唯、张楚和何勇作为魔岩三杰,在香港红磡闹出了大动静。

黑豹的“穿刺行动”也开始巡演,崔健早已远赴柏林,大谈《一块红布》时说:“艺术没有政治的目的,但有政治的责任。”

而彼时的许巍,还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北漂。

1997年,在北京西郊一个6平米的宿舍里,他写出了第一张正式专辑《在别处》。在这张专辑的名单中,我们能看到许多响亮的名字:制作人张亚东,吉他手李延亮,鼓手赵牧阳……当时窦唯、高晓松都在录音棚外头看:这哥们太牛逼了。

乐评人李皖将《在别处》视为当时最吵闹的中国音乐,又厚又重的噪音流,足以把中国土摇青年震懵逼。

可这终究是少数人的狂欢,这张专辑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对许巍来说,生存仍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那年,他29岁。

许巍在重重的打击与压力之下,得了抑郁症。每晚都失眠,要靠安眠药度日。走在唱片店里,看着一百块钱的原版CD,他非常想听,可是根本买不起。最惨的时候,他为了付房租,将自己最心爱的电吉他卖了,一转身就泪如雨下。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折腾下来,让许巍彻底迷失。在生存面前那纯洁的理想,原来是那么脆弱不堪。那段日子,郑钧和叶蓓常常给他打电话:“你需要钱吗?”许巍总说不要。

2000年,他靠吃药录制了第二张专辑《那一年》,反响依旧平平。

许巍和红星社最终解约,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故乡西安。

这么多年,摇滚歌手的理想,推着他不断往前走,突然就消失不见,人生的全部支撑都崩塌了。在最为抑郁的日子里,他多次想从楼上跳下去,结束一切。

“你每天要和一万个要自杀的念头去作斗争,再用一万零一个念头去战胜它”。

他总是忍不住和父母交代后事,那时候许巍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以为真的过不去了。

还好在最低迷的时候,有家人的陪伴。一天,许巍独自走在西安的街上,突然听到天桥下的流浪歌手在唱自己的歌,深情而真挚。

他听完,红着眼睛走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老老实实过日子?为什么我从小到大,就一定要成为一个什么什么人?

许巍开始学习传统文化,研读 历史 ,每天准时起床,坚持锻炼。他尝试在创作里渗透禅意,后来又从论语、中庸、道德经一直到佛经、佛法,认真研究。

最终,佛教的信仰给他带去深刻的转变,“它让我走过去,三十岁,我会反思自己,看到太多问题,就开始自省了。”许巍自我救赎后,放下成功的执念,决定做个普通人,挺好。

放过自己后,他听披头士,感受到音乐的力量不再是之前的锋利与控诉。音乐是可以救人的,它成为一种救赎,它救了他。2000年,宋柯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帮叶蓓的新专辑《双鱼》做制作。

许巍轻松地重回北京,也在2002年出了自己的第三张专辑《时光漫步》。彼时的他扎起长发,穿着牛仔裤,脸上有了温暖的笑。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时光漫步》这张专辑一经发行,让许巍火得一塌糊涂。

那首《蓝莲花》传唱度极高,成为了经典。在外人看来,一度颓败的许巍,终于迎来了事业的巅峰。在郑钧、老狼、朴树、叶蓓等民谣和摇滚歌手都还在卖力做唱片的年代,许巍不仅没被市场淹没,反而站稳了脚跟。

他不需要佶屈聱牙的字句,用平实无华的歌词与曲调就能将听众们吸引。

最终能帮到许巍的,还是音乐。他那颗对音乐赤诚的心,从来不曾改变过。

2005年8月13日,北京工人 体育 馆。这是许巍首次大型个人演唱会,台上的人露着腼腆的微笑,台下的人等了十年。

当背着吉他的许巍望向万人的场地座无虚席的时候,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他在26首歌里唱完了自己过去的十年。

“我觉得跟做梦一样。”

那晚,崔健也在现场。很多年以来,许巍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不管喜怒哀乐都是自己在折腾。突然有一天他要开演唱会了,才反应过来,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在和他一起成长。

那一刻,他不觉得孤独了。后来,他说:“很多东西突然在改变是因为从原来一个文艺青年或者说觉得自己是艺术家什么的,突然心态有改变,就是其实我是一个老百姓,我就是一普通人。”

七年后,许巍活得更为透彻了,他写了一首《空谷幽兰》,字里行间满是禅意。

在对生活有了深刻感受后,许巍开始歌唱外界万物,词曲里少了偏执,多了些对过往岁月回望的赤诚。唱歌的人释怀了,可摇滚青年们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甚至有人开始骂他是摇滚叛徒。他们觉得许巍变了,不再呐喊的作品变得像背景音乐。对此,许巍说:

“一个人连生活都成问题了,你还指望他去听摇滚?背景音乐挺好的,可以让我的心灵变得很舒缓,同时让我很放松,我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时至今日,外界对他的音乐“是否摇滚”仍在争辩。争议还在继续着,而许巍已默默走到了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自己的内心,他不再向外界索取。2014年,许巍开启了英伦之行。

也是在那年,他将一个刻有“许巍xuwei”字样的砖头,镶在利物浦洞窟酒吧的名人墙上。

这个酒吧,是披头士乐队的成名之地。

而许巍,成为了这面名人墙上的第一位中国音乐人。

2013年高晓松创作了一首歌,名叫《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他写完后,觉得只有许巍可以将这首歌唱出它应有的味道,然后把稿子放在一边。高晓松觉得作品写完之后,如果过了一年还能再想起来,就证明这首歌还不错。

2016年初,高晓松想起了那首歌,最终由许巍演唱了《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这是他第一次唱由其他人创作的音乐作品。有听众听这首歌时,一直期待着高潮,听到最后才发现没有高音。

生活本就是平淡,虽不止眼前的苟且,但也要默默追逐自己耀眼的瞬间。这年,有人问了许巍一个问题:假如穿越回二十年前,会对那时候的自己说什么?许巍回答:

“玩开心点,爱谁谁。”

如今的他在北京西郊农村,租了一个果园,住在里面专心做自己的音乐。他越来越喜欢清静了,鲜少去人多的地方。每天在家中写歌,读书,不再轻易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听众们早已放弃捕捉许巍的日常生活,他不用微博,也不参加综艺,不领奖,不接受群访。

在真人秀场,前辈们被请去综艺里重新发光发热,为鲜肉保驾护航。

大师出山,既抢手又场面。这些他都明白,却依然拒绝。

吉他手李延亮说:“这是种精神洁癖,他觉得不好的东西,会选择躲避。”

有些事,不是不会做,是不愿意。一个能把全场几万人唱得热血沸腾的男人,却无法在镜头前流畅地讲几句场面话,这是许巍的选择。

面对如此平淡悠然的日子,他很满足:人生三大悲,少年得志,中年失业,晚年入花丛。还好,我都没有。

这几年,他反复观看《我在故宫修文物》这部纪录片,里面的师傅在离开工作之后就过着平淡的日子。这类似他当下的状态,不疾不徐。许巍每天看日出、喝茶、弹琴,研究佛家文化。他以一个音乐人,而不是流行歌手或摇滚明星的身份,认真生活着。生活中的许巍比普通人还普通。

个子不高,长相平平,板正的寸头,面对镜头紧张到不行。把这样的许巍丢进人海,真的会瞬间“悄然无踪影”。可是这样一个人,拿起来吉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自信和底气充盈他的身体,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奕奕。

“所有人在年轻时最好有点理想,而年纪大一点的时候也要保持一颗少年的心,不要到了年纪就老气横秋。”

2020年7月21日这天,许巍52岁了。

和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样,他唱的还是自己。只不过他早已从过去的悲伤,转变成了现在的平静,诠释出自己的慈悲。

在一些许巍的铁粉看来,许巍依旧是个少年,他们称他为“许少年”,觉得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其实暌违已久归来,许巍不再是少年,却也不是庸常的中年人。

2019年,许巍出了新专辑《无尽光芒》。唱片封面写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或许也是彼时,他的心境。

经历了青年到中年,如今的许巍大隐隐于市,沉浸在充满禅意的音乐世界里,褪去了《在别处》里的迷茫,迎来了《无尽光芒》里的温暖。

不知他是否还会想到1991年,自己拒绝了第四军医大学的保送名额。

那时,他找领导们解释:“我要做崔健那样的人,崔健特别棒,很厉害,是中国最牛逼的……”

他们当然不会理解,且反问他:“你确定你能成为崔健吗?”

30年时间匆匆而过,让人猝不及防。在尝过苦乐悲欢后,他没有成为崔健,穿过幽暗的岁月,他成为了自己。

在旷野,那些惶然与不甘都已远离,剩下的只有静谧,许巍终于可以睡得好一点。